“这种状况……”韦波顿了顿,“以前也出现过。脑部检查一切正常,但就是人醒不过来。”
“上次那个田浩……不对,田浩是装的。他是演员,装得比一般人更像。”
“田浩是晕过一次之后,才产生了伪装昏迷的念头的。”李孤飞简单翻阅着钟剑的脑部数据和过往记录,“且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何会产生这种念头。”
至少在今天之前,钟剑一直以林路深的朋友、家人自居,表现得对脑科学中心的一切深恶痛绝。
他几年前就植入芯片的事,林路深大概率是不知道的。
涉及私人恩怨,韦波小心观察着李孤飞的表情,“那个……林路深现在还好吗?”
李孤飞:“什么。”
“你刚刚不是去看林路深?”韦波问。
李孤飞回避了这个问题。他合上资料,朝电梯走去,“钟剑在哪间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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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钟剑已经醒了。他并不麻木,整个人倒是有一种心死之后的颓唐和无所畏惧。
他的眼镜在打斗中被砸碎了,此刻看周遭的一切比较模糊,总是下意识眯着眼睛。
直到李孤飞在对面坐下,钟剑才看清来人是谁。
“你好,”李孤飞按标准流程开场,“我是脑科学中心监察委员会,李孤飞。负责调查你的大脑芯片问题。”
“我看不清你的工牌。”钟剑弓着腰,头发有些乱。
李孤飞起身走上前。他摘下自己的工牌,怼到钟剑面前,“能看清了么。”
钟剑抬头,缓缓咧嘴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能。”
李孤飞走回自己的椅子坐下,全程没有流露半分私人的情绪。
“记录显示,你于四年前植入大脑芯片,按时检查,在今天之前没有出现过昏迷。”李孤飞说,“是否存在尚未上报的异常情况?”
“……没有。”钟剑声音沙哑,他道,“李孤飞,你不会真的觉得,我是在指望你们能查出我的芯片有什么问题吧?”
钟剑的重音,落在“你们”二字上。
“芯片是否存在问题,要等调查结果。”李孤飞用官方回答堵住了钟剑,“请你相信监察委员会。”
“相信?”钟剑嗤笑一声,“如果真的能相信监察委员会,林路深为什么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植入芯片?他那个时候只有不到四岁。按照规定,除极少数特殊医学用途外,是不允许给未成年人植入芯片的。”
李孤飞:“这个规定……是后来才立的。”
“那违背本人意愿的芯片植入,一开始难道是允许的么?”钟剑反问道,“大脑芯片植入的第一宗旨就是要符合本人意愿,林路深那时只有4岁。”
李孤飞沉默片刻,把工牌夹回胸前,认真扶正。
规则,从来都是用来管束旁人的,而非桎梏规则制定者本身。
李孤飞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在脑科学中心见过太多类似的事情。
南柯系统迭代出来后,情况稍有改善。系统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人为的不公和不规范行为;
但同时,信息的不对等进一步放大了。所有人都像被关在黑箱子里,只能接触到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你所说的事,与你的问题没有关系。”李孤飞冷淡地一口回掉钟剑的质问。他继续道,“今天调查的主要目的,一是保障你的大脑芯片的安全性;二是甄别你的行为是否受芯片影响。”
“如果你对监察委员会有其他异议,可以给投诉邮箱写信。”
钟剑张了张嘴,李孤飞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李孤飞拿起来看了眼,发现是林路深。他没有回,面无表情地给手机关机,放到了一旁。
“我建议你相信监察委员会,是因为你别无选择。不论你信或不信、接受或不接受,都不会对结果产生任何影响。”李孤飞说,“钟剑先生,现在可以继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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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孤飞走后没多久,就有几个护士来通知林路深换病房。
新的病房大些,窗外被几栋高楼遮着,视野没有之前那个开阔,但胜在能看见一小块丹宁湖。
夕阳照水,熠熠闪光。
“是李孤飞让你们给我换这个的?”林路深微一思忖,问道。
医生连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林路深一笑,“此地无银三百两。”
虽然换病房并非林路深的初衷,但他决定回应李孤飞自以为是的好意。
林路深给李孤飞发了几条短信,对方没回。
可能是在李孤飞的概念里,这不属于“实在有事”的情况。
林路深也懒得再多发。他把之前从阅览室里存储的借书记录导入电脑,发现空白的那几年里,自己借阅的书籍大多是人工智能领域的。
与芯片相关的反倒较少。
难道是改行了?
林路深想起被自己丢在出租屋的那三大箱子笔记和书籍,只可惜现在不在手边,否则相互比照或许能发现些什么。
门外有人敲门。
“请进。”林路深微合起电脑。
护士小姐走进,“林博士,检查科的司河博士问您现在是否方便做检查?”
“现在?”林路深看了眼时间,“他还没下班啊?”
“检查科这段时间比较忙。”护士也不太确定,“听说是李孤飞博士要求给研发中心部分工作人员做额外检查。”
“研发中心……额外检查?”林路深闻言沉吟片刻,“可以,请司河来吧。”
司河很快就拎着设备过来了。他推开门后笑了笑,见林路深神色如常才缓慢放下心来,“我本来只是试着问问,没想到你真的答应了。”
“你干嘛不自己给我打电话?”林路深问,“我的电话和微信不是都给你了嘛。”
“我担心你已经睡了嘛。”司河撇撇嘴,“又或者是听不到电话。”
“这种事听起来就很像是你能干出来的。”
林路深和司河是幼年发小,父母离婚后林路深跟着林曼离开,断了几年联系。
再次见面,是在数学竞赛上。司河还记得林路深,主动来与他打招呼;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有时会在线上交流一些中学生的“学术问题”。
林曼不喜欢与脑科学有关的一切,所以林路深从来也不敢说出自己还与这个发小保持着联络。
司河是个很简单的人,和林路深一样。这或许是他们能成为朋友的原因。
“我会把它贴到你的头部。”司河从箱子里取出设备,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像贴片一样的东西,“你可能会失去意识,也可能会有阶段性的清醒——就像做梦一样。”
“它的体感与关禁闭有类似之处,但时间通常会短一些。由于系统会对你的大脑进行监测,你的梦境大概率会波动较大。”
林路深点点头,“没问题。”
“检查过程中,我会全程关注数据波动。一旦有意外情况发生,”司河说,“我会立即提前中止检查。”
“请你放心。”
林路深躺在病床上,感到两边太阳穴的地方被贴上了冰冰凉凉的东西。
头顶的灯光变得模糊,光圈放大,他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中,他好像沉沉地向下坠去,一路上风托着他不至于摔死。
终于,林路深落地了。他站在一个不认识的地方,环顾四周。
“林路深。”一个不知来处的声音响起。
“你终于回来了。”
第33章 小丑熊
四面八方急躁的狂风渐渐平息,最终只剩下耳畔轻微的呢喃。天光穿破头顶浓重的灰白色云层,周遭的一片混沌开始清晰。
林路深看见自己站在一片湖的中央,四周是茂密苍翠的树林。远处耸立着一座陡峭锋利的雪山,山峰孤零零地直抵云霄,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金光。
冰山与湖心岛。
林路深的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这个名词。
后脑的晕沉散去,他微蹙着眉,思索着进入梦境后的一切。
“……南柯?”林路深试探着抬起头,对空荡荡的湖面说道。
“其实,我比较喜欢柯柯这个名字。”它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活泼。
“你以前都这么叫我的。”委屈中甚至有点雀跃。
“你看起来有点迷茫,需要我变换出一个实体吗?”
“我可以变成你们人类喜欢的小狗、小猫……或者其他什么。”
“随便吧。”林路深发觉自己站在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岛上。别说屋子了,这里连把椅子都没有。
他站得有些累,刚想直接坐到地上,就见岛上凭空多出了几把椅子,一张桌子。
随后,小岛自然地扩大了些许,一座咖啡店徐徐出现,还响起了开关门时清脆的铃铛声。
“……”
林路深拽了把椅子,坐下了。他随手指了指桌对面的另一把椅子,一只笑容诡异的棕色小丑熊玩偶出现了。
林路深愣了愣,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这只小丑熊是自己小时候的玩具,好像从有记忆开始它就在了。
“这个玩偶是你1岁生日时,抓周抓到的。”小丑熊眼睛圆得像纽扣,凸起的嘴巴一张一合,感觉唇边快开线了,“我和你的爸爸妈妈一样疑惑,你为什么会抓这么个玩意儿?”
“按理说,你抓点笔啊、纸啊、书啊、电脑啊……才更符合人设。”
“……”
“记忆显示,在你的脑海中,这只玩偶陪伴你的时间总长度仅次于某个我不敢提他名字的人。”小丑熊举起形似铜锣烧的爪子,艰难地将两个爪尖并到一起,“屈居第二。”
“你小时候经常一个人在房间里对着它说话,让它坐在你的书桌上假装你的同桌,还强迫它听你在白板上讲解公式……”
“所以我想,看见它,你应该会感到很亲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