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红豆包是假,出门有事是真。
李孤飞一走,林路深立刻给田浩打电话,询问他那个朋友具体是什么怎么回事。
会让田浩主动来联系林路深,又对脑科学中心严重缺乏信任,还胆子大到昏迷了都不上报——无论从哪一点来看,这都是个很独特的芯片使用者。
电话里田浩回答得含混不清,他那个朋友似乎颇为神秘。
“我跟他说了你的情况,他愿意见你。”田浩说,“只不过……他这个人戒心比较重。”
「林路深,小心。」小丑熊有些担忧,「万一对方是个坏人呢?」
“约在剧院怎么样?”林路深提议道,“剧院后台,你熟悉的地方。找个空着的屋子,既有独立空间,又离人群很近。”
“相对安全。”
田浩想了想,“我问问他。”
最终,对方和林路深相约下午在剧院见面。
林路深提前算过时间,从剧院回来只需要不到一个小时,和李孤飞从监察委员会大楼回家的时间差不多。
小丑熊会密切注意监控里李孤飞的动向,一旦发现他快回家了,就会提醒林路深。
再不济,林路深还可以说自己是出去买红豆包了。这样肯定会被李孤飞责备,还没准儿会冷战,可林路深有信心自己能把李孤飞哄好。
「林路深……」出门途中,小丑熊暗戳戳吐槽到,「我感觉你越来越渣了。」
「……」
林路深戴着一顶鸭舌帽,把帽檐压低了些。他从员工通道进去后台,田浩就等在约定的地方。
“你来了。”田浩笑了下。
林路深点点头,“你朋友呢。”
“这边。”田浩说。
晚上有演出,后台有不少准备中的工作人员,走廊上人来人往。
田浩领着林路深到了一间暂未启用的休息室。站在门口,林路深认出这是上次陆原和来看他的演出时用过的房间,只是眼下他也顾不得这个心理阴影。
“你朋友怎么称呼?”进去前,林路深问。
“姓杨,杨幻。”田浩又小声道,“不过不确定是不是真名,他这个人神神叨叨的。”
“没事儿,一个称呼而已。”林路深推门而入。休息间不小,因不常用而显得有些空,仅有的两个沙发椅上一个白且瘦的年轻人缓缓睁开眼,目光阴恻恻的,嘴唇也很薄。
“杨幻先生。”林路深走到他面前,主动伸出手,“你好,我叫林路深。”
“我知道。”杨幻一手支颐,似乎不这样做大脑就会因重量而栽倒。他没有站起来,抬眸盯着林路深,“你是陆原和的儿子。”
“……”
“并且还被开除了。”
“……”
杨幻戴着一顶草帽,浑身丁零当啷戴了不少首饰。他穿着一身造型独特飘渺的黑色大衬衫,长得跟裙子差不多,下面是一条同色的裤子。
“这也是我愿意见你的原因。”杨幻道。
林路深心想,田浩说得果然没错,这个杨幻确实看起来神神叨叨的,一副介于艺术家和深井冰之间的样子。
“你们先聊。”田浩说,“我去门外等着。”
林路深嗯了一声,在茶几旁的另一个沙发前坐下。
“听田浩说,你昨晚昏迷了?”林路深打量着杨幻,觉得他看起来确实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现在还有什么不良反应吗。”
“没什么。”杨幻不以为意,“昏迷是常有的。不论是我,还是其他人。”
“其他人?”林路深问。
杨幻眯起眼睛,冲林路深莞尔一笑,“田浩有没有告诉你,我的职业是什么。”
林路深想了想,“他说你是个神棍。”
“啧,还挺接近。”杨幻语气柔和,声音轻缓,眼神中流露着直白的引人上钩的意味,“我是解梦师,专为芯片植入者服务的。”
“很多植入芯片后迷茫困惑、对梦境乃至现实产生不解的人,需要我的帮助;田浩也曾经是我的客户。”
搞了半天真是个神棍。
林路深腹诽。
出了问题居然不去脑科学中心或者医院,跑来听“解梦师”鬼扯。
“林路深,你做过什么诡异的梦吗?”杨幻时刻不忘给自己寻找新客户,“或者现实中让你无法理解的行为?”
林路深敏锐地捕捉到后半句,这说明这种现象并不罕见,并不是只有田浩和钟剑发生过。
“现实中的行为你也管?”林路深说,“业务范围挺广啊。”
杨幻一笑,“我将一切意识不清醒的状态都统称为梦,谁又能说人不会在现实中做梦呢?”
“田浩因为你而行为失控的那段时间,就是我引导他走出来的。”
“从这一点上来说,”杨幻冷冷一笑,“我可比脑科学中心管用多了。”
“你很排斥脑科学中心?”林路深发现杨幻毫不掩饰自己对它的厌恶。
“是。”杨幻说,“你不排斥么?”
“芯片本身是一项中性的技术,可那帮人粉饰太平,对显而易见的问题遮遮掩掩,将一切痛苦和罪责都推到植入者的身上。”
“植入者会选择使用芯片,本身就是因为有所求而不得。然而,芯片没有真正帮助他们,反而放大他们的执念、将他们推入深渊。”
“尤其是在南柯系统上线后。”
“……”
「啊???」小丑熊茫然无措地抬起头,又要哭了,「柯柯什么都不知道,柯柯没有干坏事。」
「我知道。」林路深哭笑不得,「你看着就不像能干坏事的样子;真要有坏事,那也是我干的。」
「……」
“我觉得,你刚刚有一点讲得很对。”林路深说,“有所求而不得。”
“你如此厌恶脑科学中心,并且从事着……'解梦'这样一份灰色地带的工作。”林路深目光在杨幻浑身上下扫了一遍,“看起来,至少它给你的物质回报,是不错的。”
“那么,你为什么要见我呢?”
杨幻闻言,笑着反问,“那你又为什么要见我?”
林路深坦然道,“我在调查一些事。”
“我在……”杨幻顿了顿,“寻找一个人。”
“找人?”林路深问,“谁?”
“我不知道。”杨幻靠着沙发背。他凝望着天花板落下的光,微微出神,“也可以说是不记得了。”
“我只知道,我是在脑科学中心门口送别他的,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不记得?”林路深盯着杨幻,“你也失忆过?”
“也许吧,我不确定。”兴许是刚刚提起了那个人,杨幻的眼神变得柔和,“我只有近几年的记忆。”
“那你的芯片是什么时候植入的?”林路深问。
“记录显示是三年前。”杨幻说。
「林路深,我在系统里查了一下,」小丑熊说,「杨幻确实是三年前植入芯片的。值得注意的是,他植入的芯片不是智力提升、注意力集中或者灵感激发这一类常见的,而是……疗愈型。」
「疗愈?」
「简单来说,就是帮助做梦的。」小丑熊说,「一般应用于现实生活过于痛苦、或者存在严重心理问题的情况。」
「但是,疗愈型芯片用于治疗心理,在临床实践中很少。因为它更易令人沉迷、致幻,故而条件非常苛刻,使用必须审慎。」
「按规定,需由专业心理医生全程监护、定期检查回访——这些,杨幻全都没有做过。」
「他的记录里,甚至连心理医生签字单都没有,按道理说连植入本身都是不允许的。」
「如果我把这件事捅给李孤飞,他们下午就要来抓人了。」
「先等等。」林路深思忖片刻。
「好的。」小丑熊扯起一块黑布,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你刚刚说……记录?”林路深看向杨幻,“也就是说你本人是不记得这件事的,对么?”
“是。”杨幻向后转了转脖子,似乎是仰太久了不舒服,“我想过要摘除芯片。可是……我舍不得他。”
“只有在它带给我的梦境里,我才能再次见到他。”
杨幻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抚摸上大脑侧边一处,来回摩挲着。他脸上笑意收起,可神色却显得比方才柔和温暖许多。
“所以,我要找到他——现实生活中的他。”杨幻说,“不论他在哪里,我都要找到他。”
“我相信,他也在等着我。”
林路深看着陷在自己一腔痴情里的杨幻,没说话。
“我从事解梦,就是为了不断认识更多的、与芯片相关的人,收集更多的信息。”
“林路深,你要调查的事,我能帮你。”杨幻努了努嘴,戴着戒指的两根指头打了个响指,“我这里有很多样本,不仅可以告诉你植入者们的行为,还可以告诉你他们的感受;人们在面对解梦师时,总比面对监察人员要更加坦诚。”
“这不侵犯他人隐私吗?”林路深问。
“当然是在经过许可的范围之内。”杨幻说,“作为回报,我希望你帮我找到他。”
“他叫什么?”林路深问。
“我不知道。”
“男的女的?”
“也不知道。”
“……”
林路深无语中有些头疼,“那你知道点什么?”
“我们……曾经许诺永不分离。”杨幻露出一个好看的笑,“我想,我们应该是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