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那些工作人员呢?”张鹏举眼睛一瞪,“派人进去问,谁能解决这个问题,就放谁出来!”
“等等。”陆原和开口了。从刚刚到现在,他一直盯着显示屏上林路深的数据,至于林路深本人,他只瞥了一眼。
“陆院长?”张鹏举神色焦急。
陆原和:“我可以仿照监察第十层的监牢,再在南柯实验室外构建一个类似的屏障;这样整个实验室的人,都会被强行入侵大脑,神志不清、直至彻底昏迷。”
“这个大的屏障,虽然在强度比不上那个监牢,致人昏迷需要的时间会更长;但实验室的那些人反正也出不去,我们有的是时间逼他们开口。”
“这……”张鹏举嘴唇动了下,觉得这事儿有点大,“那里面几十号人,万一醒不过来……”
“醒不过来就醒不过来。南柯实验室本就是保密项目,参与人员除了林路深,都是孤儿,基本没有其他社会关系。”陆原和顿了下,回头看了张鹏举一眼,“还是说,现在你有更好的办法?”
张鹏举眸中掠过半刻不忍,但旋即消散,“好。”
陆原和点点头,准备离开。临走前他看了李孤飞一眼,“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后面需要你的地方还很多。”
“发生了什么。”等陆原和离开,李孤飞才开口。他声音沉稳,四周静如死域。
“林路深……”张鹏举声音颤抖,透着深深的惊恐和无力,“林路深的大脑与核心系统相连共存了,就在你要给他清除记忆的时候。”
“什么。”李孤飞怔了下,一时甚至没反应过来。
“研发最先发现的,他们打不开核心系统了。”张鹏举声音沉重,“如果我们找不到方法解开这种关联,整个脑科学中心、乃至所有的芯片使用者,都会成为林路深的人质。”
突然,张鹏举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问道,“在里面的时候,你有在林路深大脑里看见什么吗?”
蓝天之下,悬崖上那个和林路深长着同一张脸的人。他抱着林路深高高跃起,赶走了李孤飞。
他还说会给李孤飞一个机会,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
“没有。”李孤飞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若无其事道,“什么都没有。”
“我当时刚进去,甚至没来得及动手清除记忆。”
张鹏举皱眉点了下头,便离开了,并没有多问。显然他也不觉得李孤飞能有什么能力操控系统连接,问一句只是心存幻想。
医生说,林路深浑身上下在生理层面并没有什么问题。他所谓的昏迷,更像是一种长睡不醒,他太累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呢……”李孤飞还是不知道,也没人告诉他。他在脑科学中心地位超然,可以自由进入病房,医护中没人敢管他,只会以为他是出于工作需要、得看守在林路深身边。
林路深被“开除”已久,除了些许真假难辨的传闻,这里已经没什么人记得真实的他,更不会知道他同李孤飞曾经十分亲密。
从少年分别至今,这是李孤飞第一次长时间地看着林路深。他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梦中的林路深,神情并不放松。微微紧起的眉间,是属于成年人的担忧,它不该出现在林路深的脸上。
李孤飞伸出手,想要抚平,却总是做不到;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最终还是在距林路深1厘米的地方停住了这个亲吻。
林路深睁开了眼。
“……”
“……”
这原本应该是个令人尴尬的距离和姿势,特别是在两人四目相对之时。
“你醒了。”李孤飞语气压抑,声音很沉。他并不怎么愉悦,次要原因是他不能再继续肆无忌惮地看林路深了,主要原因是林路深的苏醒意味着他很快就会迎来新一轮的审讯乃至折磨。
林路深倒是比想象中平静。他气力恢复些许,尽管仍旧虚弱,却十分镇静——不论是对于眼前的这一幕,还是先前在监牢里的交代,他似乎都没有任何情绪。
“我想坐起来。”林路深说。
“哦。”李孤飞起身,让出空间。他没有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站着道,“这层只有你,几十个医护都是为你服务的;他们很快就会来。”
林路深随意地点了下头。他坐起来,对浑身上下连着的器械没什么反应,甚至还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让自己坐得舒服些。
“有纸笔吗?”林路深说。
李孤飞摸了下口袋,“没有。”
“把你手机给我。”林路深说。
李孤飞有些疑惑,拿出手机解锁后递给了林路深,“这里不能联网。”
林路深靠在床上,在手机上噼里啪啦敲了几行数字,“这是我的银行账户和密码,里面应该有几十万,具体数额我不记得了。”
李孤飞:“……?”
林路深敲完,把手机递还给李孤飞,抬眸看着他,“帮我一个忙。”
李孤飞:“……”
什么忙也不需要几十万佣金吧。
李孤飞心里有些复杂。
“帮我把这些钱转给一个叫杨幻的人,附言写上我的名字。”林路深倒是完全没察觉李孤飞的心态变化,自顾自道,“账号我写在下面了。”
“……”
李孤飞这才发现屏幕上还有另一个账号。
“怎么了?”林路深见李孤飞没接手机,有些意外,“这件事不涉及脑科学中心,应该是安全的。”
李孤飞:“……”
李孤飞:“……”
“没什么。”李孤飞接过手机,点头表示答应。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你朋友吗?”
林路深没有说话。他礼节性地冲李孤飞牵了下嘴角,眼神却已然落到别处。
深邃、沉静,带着不停歇的思虑,没有半分笑意。
第111章 烟
林路深醒了,病房很快变成了审讯室。
房间外的走廊上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张鹏举走了进来,还有一群风险合规和研发部门的人。在记忆里,李孤飞能分辨出他们,却又莫名觉得每个人都长着同样的一张脸,穿在同样的一套皮里。
“林路深。”张鹏举语气严肃,态度较先前却明显有所克制,“你的大脑和系统链接了,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林路深随意扬了下手,神色慵懒。他像是疲倦了似的,靠回床头。刺目的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照得他白皙的侧脸近乎透明,“系统是我的孩子、是我们整个实验室的孩子;你欺负我们,它生气了。”
“……”
“我们已经在实验室外设置入侵大脑的屏障。”研发人员说,“就算你不说,我们也迟早能撬开他们的嘴、或者脑子。”
林路深抬眸,“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放了他们——失忆也好,囚禁也罢,我会尽力配合你们。”
“那就解开这个链接。”张鹏举也有些焦躁。
“我做不到。”林路深偏过头,语气干脆。他咬了下唇,“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张鹏举闻言没有相劝。他看向李孤飞,但话或许是刻意讲给林路深听的,“你准备一下,明天进行记忆清除。”
……
一幕落下,周围的一切如播片般飞逝。洁净到一尘不染的病房、精密繁多的仪器、起起伏伏的记录数据,和苍白、沉静得令人陌生的林路深。
他在想什么?
他究竟要做什么?
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又发生了什么?
……
林路深当晚被从病房转移,关到了一间实验室改成的逼仄监牢里。
周围始终有很多双眼睛,在沉默中死死地注视着,目光如锁链。
李孤飞亲手给林路深戴上手铐,又将链条的另一端系在了桌腿上,全程没有抬头看林路深一眼。
说是翌日执行记忆清除,实际却一拖再拖。
张鹏举每天都会派不同的人来对林路深进行审问,提供的食物简陋而单一,监牢里连一张床都没有。
林路深吃不下、睡不好。他原本就瘦,没几天脸颊就凹了下去。
李孤飞获得许可,可以在每天傍晚来探访林路深一次——这其实也是一种要求,他被要求每天来敲一次林路深的门,并告知林路深:今天的清除计划推迟了,明天是否执行待定。
这是一种卑劣却有效的心理折磨手段,让人永远处在悬而未决的状态里,彻底丧失安全感。
林路深像一朵缺水的玫瑰,生命力不可挽回地蔫了下去;可他无比倔强、从未放弃反抗,每时每刻都在挣扎——他因此意志存活,也因此痛苦不堪。
有天晚上,李孤飞和往常一样很晚才到家。博士在他的脚边蹭着打转,一声都不叫,只眼珠子圆圆地看着他。
博士已经是条真正的大狗了,刚被捡到时那瘦小可怜的模样不剩半分痕迹。
但喜欢摇尾乞食、撒娇卖乖的本性倒是完全没变。
“你也睡不着么。”李孤飞抱住博士,摸了摸它的背。
博士呜咽两声,张开嘴伸着舌头。它的眼睛里有着清晰的提问:是林路深回来了吗?
煎熬的日子里,一秒钟比一万年还要漫长。
李孤飞开始希望清除手术能尽快到来,这样林路深就能早点解脱——失忆,也是解脱的一种;失败后平庸的一生,总好过受尽折磨。
可其他人却没那么轻易放过林路深。记忆清除推迟的每一天,研发和监察都在想尽办法逼林路深开口;他们似乎已经放弃了从实验室其他工作人员那里获取信息,但入侵大脑的屏障却再也没有被撤下。
“我不觉得林路深知道链接是怎么形成的。”这天开会,李孤飞罕见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作为知情级别最低的执行人员,他一开口,众人都有些意外。
然而并没人阻止,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见过林路深本人大脑的人。
“否则,当时我在他的意识里应该能看到些什么。”李孤飞顿了下,继续道,“如果你们还不死心,我可以在执行清除的时候认真看看他的记忆。”
“记忆清除对人体消耗极大,而林路深现在的状态已经很不好。”李孤飞心平气和,“再拖下去,万一他的大脑在这个过程中宕机了——”
接下来的话,已经不需要李孤飞点明。
终于确定了执行日期后,李孤飞最后一次去探望林路深。
“林路深,我来通知你。”李孤飞半掩着门,朗声道,“明天就会对你执行记忆清除。如果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没说的,今天晚上是最后的机会。”
门外是24小时轮班的看守,走廊上监控没有任何死角。
被关进这间监牢后,林路深第一次朝李孤飞抬起了头。他屈膝坐在地上,精神和身体都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能撑着全靠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