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 第132章

第153章

牢房里不分黑夜与白天。

李孤飞闭眼躺在一团漆黑里,身下的床窄小板硬。

他一遍遍地思索着先前发生的一切,眉宇染上一抹担忧。

钱思嘉的大脑,是一个迷宫。进去后,李孤飞很快就发现了这只是幻象。迷宫里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迷宫是走不出的,迷宫只能被打破。

挣脱幻象耗费的时间,比李孤飞想象中长得多。钱思嘉在正常情况下没有那么强大的精神力,除非他已经毫不惜命。

迷宫崩塌,李孤飞旋即被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感到碎片在四面八方飞散、消逝,身边是实实在在的空无一物,什么都看不到了。

没有新的幻象出现。

这说明尽管迷宫的形态是虚幻的,它的消散却是真实的。当李孤飞击破这个迷宫时,钱思嘉大脑里的某个部分也随之湮灭——考虑到它灵活的自主性和顽强的意志力,它极有可能是一个意识;而这个意识死亡了,仅仅是为了阻挡李孤飞看见钱思嘉真正的记忆。

还会有另一个意识吗?

它还活着吗?

它是原本的钱思嘉吗?

……

这个失去意识的大脑似乎对李孤飞并无敌意,它只是执拗刚硬地封锁着记忆的大门,直到李孤飞被迫苏醒。

这间单人牢房十分阴冷,没有窗户;墙壁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和光线,时间的流逝也开始变得难以感知。

李孤飞昨夜并未睡着,今晨也没有睁开眼;他已经将近一天水米未进,但比起饥饿,巨大刺激造成的浑身僵硬却更多地占据了他的身体。

那是一种久久无法戒断的兴奋,林路深的那记耳光。

“送饭?你?!”张鹏举大为震撼。

“……”

“你真的是……”他狐疑中夹杂着些许惊恐,“送早餐吗?”

“不,”林路深走进电梯,周身弥漫着淡淡死意,“我是去下毒的。”

“……”

“……”

电梯门合上,走廊上的目光被隔绝在外,林路深眼底的焦躁才缓缓浮现。

事实是林路深在整个脑科学中心找不出半个靠得住的人,眼下他不放心让李孤飞接触任何人,他只能自己去。

顺便跟李孤飞把话讲清楚。

林路深深吸了一口气,在电梯门打开前下定了决心。

林路深在食堂打包了一份阳春面,又买了一桶水,拎着去了李孤飞被关的地方。

与禁闭病房相比,这里的看守更多,乍一看气氛更压抑。外面守着几个人,都挺年轻,见到林路深有些无措和紧张。

“有什么人来过吗?”林路深早已见怪不怪。

“韦波来过,闹着要进去;不过被挡回去了。”其中一个道,“还有一个叫陈媚的,她想问问李孤飞会被关多久,说有工作上的事要联系他。”

“陈媚?”林路深顿了下,心情又沉重了几分,“行,我知道了。”

“把门打开。”

幽闭的黑扑面而来。林路深眉心一紧,牢房的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他摸黑在门口的墙壁上找到灯光开关,啪嗒一声按了下去。

室内倏地亮起,唯一的一张床上李孤飞直直地躺着,闭着眼,一动不动。

林路深把水和装着面条的塑料餐盒搁在木桌上,一个转身在旁边的椅子上靠着坐下。他双腿交叠,目光扫过面前的李孤飞——这张床对李孤飞来说小了一点。

“起来吃饭。”林路深没好气道。他知道李孤飞没有真的睡着,“不想饿死的话。”

李孤飞掀开眼皮,先看了林路深一眼,才不疾不缓地起身。他走到木桌边,拉开另一把椅子,在林路深对面坐下,抬眸道,“我没想到你会亲自来。”

又开始装了。

林路深脑海里开始狂翻白眼。

因为李孤飞的表情,完全就是没有半点意外。

林路深懒得戳穿,但也不想再粉饰太平。他鼻尖逸出一声嘲讽的笑,脸上却冷峻得没有半分笑意,“我跟你怎么说,你都不当回事。所以我只能把你关起来。”

“从现在起,我让你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我不让你干什么你就不能干。”

“听懂了吗。”

李孤飞瞥了眼面前的阳春面,不置可否。

林路深被李孤飞的态度惹得莫名有些恼怒,但还算镇静,“你没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李孤飞立刻反问道,“你想要我说什么?”

林路深撇开目光,不轻不重地踢了下桌腿。

李孤飞打开塑料饭盒,开始吃这碗阳春面。他吃得安静、迅速,不一会儿饭盒里就只剩下了面汤。

“钱思嘉到现在都还没醒,也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林路深像是故意在用言语刺李孤飞,“你在他的大脑里,看见些什么了?”

李孤飞闻言一顿。他放下筷子,把饭盒推到一旁,直视着林路深,“林路深,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林路深心里咚的一敲,抓着椅子边缘的手指下意识攥紧,被硌得又冷又疼。他微扬起尖尖的下巴,偏过头去。

李孤飞却并没察觉到这微妙的动作。他凝视着林路深那张漂亮得有些不太真实的侧脸,恍惚间觉得一切都没有变——林路深还是十几岁初见时那个脾气极差又不讲道理的小少爷,而他还是会跪下来给他系鞋带。

“想必你已经知道我在钱思嘉的大脑里近乎一无所获,否则你昨天冲进来时不会连问都不问一句。”李孤飞手指下意识地点着桌面,像是在控制自己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绪,“但是你从来不会与人解释或分享——你是如何知道的、你知道了些什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你把所有人都排除在外,包括我;你只会在一腔怒火无法宣泄的时候用冷嘲热讽地语气来明知故问,哪怕你的怒火根本毫无道理。”

“毫无道理?”林路深终于没忍住,气得一巴掌啪的拍到桌子上,腾的就站了起来,“你用杨幻误导我,故意分散我的注意力;还未经允许擅自执行梦境监测!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钱思嘉很特殊、很危险!”

“我不是特别明白。”李孤飞双手撑在桌缘,靠在椅背上微抬起头,“我确实用杨幻误导了你,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会阻止我。但是,我本来就是可以独立进行梦境监测的,不需要事先征得任何人的同意——当然,是在你冻结我的一切权限之前。”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却要求我无条件地服从你的意志。凭什么?”

林路深气结,愣在当场,原本白得发光的脸上气得通红。

“我不是张鹏举,不是风险合规部的那群只会夸夸其谈的废物,也不是研发里唯你马首是瞻的胆小鬼。”李孤飞本能地屈起手指,胸腔发闷,浑身的血液都好像朝着心脏奔去、堵在了那里,“林路深,我忽然觉得,你好像真的一点儿也没有长大。”

“你真诚地把除你以外的每个人都当白痴。”

“你还以为使用强权就能蛮不讲理地让我服从你的安排,就像你从前以为我照顾你纵容你是因为你父亲一样。”

第154章

有些话绵里藏针,是经不起细想的。

李孤飞一向话不多,面对林路深时甚少咄咄逼人,连拒绝都是委婉平淡的。

然而或许是因为被彻底关了起来,又或许是对林路深失望了太多次,这次李孤飞毫不客气地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芯片有芯片的问题;而你,也有你的问题。”

林路深瞪着李孤飞,看模样气鼓鼓的,就快喷发了。自恢复记忆以来,他还没受过这种气。

李孤飞现在比林路深的情绪稳定得多。

“如果放在平时,没关系,我可以包容你。”他云淡风轻地打了个响指,“但现在,你的过分防备很要命。”

“我原本可以帮你,现在却被关在这里,说不定还要耽误你一天三趟来送饭。”

“三趟?就这一顿我看你都吃饱了撑的。”林路深在桌前来回踱了两步,按压下心底被激起的怒意。他用力抿起两个嘴角,露出标准的皮笑肉不笑,从牙齿缝里挤出气声,“你激我也没用,我是不会放你出去的。”

李孤飞耸了耸肩。比起无可奈何,更像是一种随它去吧。

林路深从牢房里出来,砰的一声重重带上门。他抵在门前,垂着头,睫毛轻微地发着抖,呼吸有些急促。

“林博士?”周围的人不明所以,只觉得林路深的表情活像是见了鬼。

林路深出着神,什么也没听见,浑身僵硬,豆大的冷汗滑落嘴角。

“林……”其中一人试探着上前。林路深却仿若惊弓之鸟,下意识避开,移到一旁。

“看好他。”林路深朝后瞥了眼紧闭着的门,大踏步匆匆离开。

林路深脸色煞白、目不斜视,一路脚步迅疾,也顾不上周围人或打量或疑惑的目光。直到奔回监察委员会,他本能地在进入办公室后反锁上门,才勉强定下神来。

他走到洗手台前,十分虚弱,双手撑在坚硬冰冷的边缘处,再度抬眸,凝视着面前镜中的自己。

那个人既麻木,又倔强,全身上下都是看不见的刺。

李孤飞说得难道不对吗?

其实是对的。

林路深已经很难再相信别人;他的心性在过去二十几年里被一削再削,如今只剩薄薄一片,锋利如刀。

某种意义上,他的人生的确已经难以为继。

林路深用指甲掐起了自己的胳膊,十分用力;力量无止尽的宣泄与肌肤持续的痛感彼此交织——

叩叩。

外面响起敲门声。

林路深猛的一下松开手,这才回过神来。他此刻面色颓唐,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拨了拨凌乱的头发,很快恢复面色如常。

“进。”林路深打开门锁,转身朝办公桌前走去。

门从外被推开,纪忻走了进来。他手上还抱着一沓文件,“这是先前你让我比对钱思嘉的大脑数据……”

“你直接先说结论。”林路深在办公桌前坐下,伸手示意纪忻也坐,“我相信你的专业能力。”

“之前那份报告上的数据,与南柯实验室最为接近。”纪忻说着顿了下,显然他对这个结论感到匪夷所思,“和其他植入芯片、没植入芯片或植入后未激活的都不太像。”

林路深点了下头。

“但是现在……又有些不一样了。”纪忻说。

林路深:“不一样?”

“是。”纪忻说,“昨天李孤飞对钱思嘉进行过梦境监测,所以我又收集了这之后的数据,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纪忻将文件翻开到折角的一页,摊开来推到林路深面前,“现在钱思嘉的大脑,看起来非常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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