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可能不回来。”林路深说。
“书房里要用的东西我都搬出来了,”杨幻有点债务人的自觉,但不多。他大手一挥,指了指沙发边堆成小山的杂物,“还给你网购了新的床垫和床上四件套,不过得你自己收拾。”
林路深嗯了一声。他打量着面前这个杨幻,半晌没忍住还是啧了一声。
“怎么了?”杨幻莫名其妙。
林路深摇摇头,转身进了书房。
怎么能一点都不像。
「明天你要干嘛?」Abyss问。
「没什么。」林路深洗漱完毕,躺到了新买的床垫上。杨幻还算是个人,已经把外面的包装给他撕了。
「审问何天鸣,也许会有些意外的收获。」
第162章
翌日,林路深醒得比平时更早。他心里装着事,沉甸甸的。
出门时天还没怎么亮。林路深遛好博士后再去脑科学中心,吃完早餐从食堂出来,人才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没几个人敢主动和林路深讲话,路过时大多眼观鼻鼻观心,不经意地绕远些然后假装没看见。
林路深能清晰感到,他走过的地方,周围的风都变得安静了。
“喂,怎么了?”进检查科前,林路深先在外面抽了根烟。
“林博士。”牢房那边打来了汇报电话,“李孤飞表示想要见您。”
“见我?”林路深鼻子哼了声,心里多少还压着些昨天的气,“他说什么事儿了吗?”
“没有,就说要见您。”
哦,那就是没急事。
“那让他等着吧,我现在有事。”林路深挂了电话。他一根烟抽完,拍了拍身上的烟味,转身进了大楼。
检查科里,何天鸣已经到了。工作人员说司河带他进了办公室,不过检查还没正式开始。
林路深嗯了一声,走到司河办公室门前,敲了一下后推开门。桌前相对坐着两个人,背对着门的那个身影十分陌生,穿着洗得发白的工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你来了。”司河忙不迭起身,声音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何先生,这位是研发中心的林路深博士。”司河冲何天鸣笑了笑,边抬手示意边道,“近期系统和芯片都在频繁调整中,林博士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林路深缓步走到何天鸣身侧,面前这个刚硬的背影抬起头,微蹙着眉看向林路深。他十分严肃、不苟言笑,嘴唇是下意识紧抿起来的,可以想见平日里非必要多半句话也不会跟人讲。
何天鸣皱眉扫了林路深一眼,又挪回目光。
然而只这一眼,林路深就知道面前这个人或许孤僻,但绝不愚蠢。
恰恰相反,他十分敏锐。
面对林路深的出现,他既不意外,也不惊恐,眼神笃定中带着清楚明白的拒绝。
司河察觉了空气里的僵持,又呵呵笑了两声。林路深拍了下他的肩,从旁边拖了把椅子,在何天鸣和司河之间坐下,“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检查,何先生。”
何天鸣瞟向林路深,不卑不亢,“我知道。”
“我并非X级,从来就不需要司河来对我执行检查。”
林路深唇角微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何先生,我们需要你配合一些调查。”
“我想先问问你,这几天工作中有没有发生什么比较奇怪的事?”林路深说。
“是你们找我来问的,这难道不该是你们去调查的吗?”何天鸣语气谈不上很冲,但也绝不委婉客气,“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基层员工,做的都是上级或系统安排好的事务性工作;就算我身上真的发生了什么,那也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
林路深盯着何天鸣,他的眼睛平静之下有本能的回避,并在感受到林路深的注视后变得愈发紧绷。
林路深不露声色地移开目光,仿佛什么也没看出来。先前他一直认为禁闭病房的人不会有问题,然而现在看来,何天鸣大概率有所隐瞒。
“那我就直说了。”林路深敛去笑意,声音沉稳有力,“我们打算对你进行一次梦境监测。”
“既然你不愿意说,无法判断、更无法决定发生在你身上的事,那我们只能自己进去看了。”
孰料何天鸣闻言脸色一变,眼神倏忽之间灰暗又锋利,“我不同意。”
他瞪着林路深,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同意。”
“呃……那个……”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的司河出来试图打圆场。
“林路深,我知道你。”何天鸣却充耳不闻,眯起眼看着林路深,“你还在脑科学院上学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你的大名。”
“你黑掉过学院的系统,整个脑科学中心的内部导航都被你连锅端了。我知道,对于像你这样的人来说,规则从来是不必遵守的,做事的手段也是全然不在乎的;不管你利用漏洞编出怎样的说辞,这种毫无根据的梦境监测要求都是不合规的——哦,”何天鸣一顿,“差点忘了,风险合规部已经被你给一锅端了。”
林路深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司河有几分惊讶,他没想到何天鸣看起来是个闷葫芦,居然一口气能讲这么多话。
“我不接受这样的梦境监测,这是对隐私和人权的侵犯。”何天鸣冷笑一声,“如果你想让人硬闯我的大脑,大可以来试试我的精神力等级。”
林路深端详着何天鸣,面色格外平静,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半晌,司河小声道,“林……”
“行。你不同意,我也不强迫。”林路深冲何天鸣点了点头。他打了个响指,对司河道,“安排人给他做一次常规检查吧。”
“最普通的那种就行。”
何天鸣愣了下,像是没想到。他眼神狐疑,对林路深并不信任。
司河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目光在林路深与何天鸣之间来回扫了一圈,才道,“何先生,请吧。”
何天鸣仍旧拧眉看着林路深,他不相信林路深这么轻易就会放过自己。
“怎么?”林路深笑吟吟地挑了下眉,“还不走是改主意了?等着我带你去监察委员会?”
司河领着何天鸣出去,安排他去了对应等级的检查室。他回来时,林路深还没有走,正坐在桌前翻阅着手上的一份纸质档案,神情冷而严肃。
“你到底怎么想的。”司河微微嘟起嘴时,会显得脸上还剩点婴儿肥。他也有些怕现在的林路深,但毕竟是发小,“常规检查可查不出那些弯弯绕。”
“我知道。我要何天鸣做这个检查,只是拖延时间而已。”林路深轻描淡写道。
“拖延时间?”
“是。”林路深毫不客气地靠在司河的转椅上,面露思索,喃喃自语道,“看来我之前想错了……”
司河:“什么?”
“你觉得何天鸣为什么如此抗拒梦境监测?”林路深没有回答,反而反问道。
“因为他中年愤青啊。”司河努努嘴,“当然,也因为你行事确实比较……比较……”
司河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只得撇嘴道,“连李孤飞都能说关就关。”
林路深冷哼一声,“我或许确实干过一些过激的事。但在所有我处理的人里,李孤飞是最不冤枉的。”
“因为他是真情实意地想要骗我。”
“……”
“……”
“何天鸣讨厌我,这是一目了然的。”林路深一推桌子站起来,“这种讨厌有他自己的原因、有我的原因、也有客观原因……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何天鸣本人都不是一个被情感驱使的人。”
“他从昨天接到你的通知起,就知道这次的‘检查’并不简单——以他的逻辑来看,一切都是不合规的。”林路深说,“可是他还是来了,甚至毫无缘由的检查也能接受;只有梦境监测让他无比抗拒。”
“一言以蔽之,他在隐瞒一些东西。”林路深总结道。
司河:“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林路深摇摇头,“大概是他自己的一些事情吧。如果单单是为了禁闭病房,他没必要的。”
“只有和自己利益相关,才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以及得罪我这样的人。”林路深的脸上浮现出刻薄冷淡的神情,“现在,比起他隐瞒了什么,我更关心的是他怎么隐瞒的。”
“禁闭病房的所有工作人员,都要定期接受梦境监测。”
“何天鸣是怎么躲过去的?”
司河沉默片刻后道,“定期执行的梦境监测,其深度和广度是远不及审讯时的。”
“如果何天鸣的精神力足够强,他是可以做到只展现大脑的部分内容的;甚至……他可以构建一个幻境出来。”
“毕竟定期梦境监测的形式大于内容,谁又没点不愿意示人的东西呢?监察很多时候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要是真查出什么东西,反倒增加他们的工作量。”
“这里面有问题。”林路深说,“我要回监察查一下何天鸣历年的梦境记录;这次的常规检查……”
“明白。”司河立刻点头,“我让同事尽量拖久一点。”
何天鸣的梦境记录,和他的个人履历一样,相当简单。
为他执行梦境监测的人换过好几个,但出的报告都结果一致。
「未见异常。」
林路深并不太懂监察的具体业务。想了想,他把韦波叫来了办公室。
韦波已经含恨上班好几天了。李孤飞被关,他对林路深不能说没有意见,可真要罢工又不可能,许多人许多事儿堆在那里等着呢。
“你看看这几份报告。”林路深把何天鸣过去五年的梦境监测记录丢到韦波面前,“能看出些什么吗?”
林路深希望韦波能解决这个问题,或者至少能给自己一些新思路。这样他就可以不用为这事儿去找李孤飞了。
他很平静,只是还在生气。
“啊?”孰料韦波拿过来后只翻了一翻,就道,“哦,这几份报告都是编的。”
“这能看出来?”林路深一时有些吃惊。
“是啊。”韦波点点头,“这几份编得太粗糙了,纯纯做个样子,除了糊弄外行什么用都没有。”
“……”
“……”
林路深看着韦波波澜不惊的样子,“你们监察委员会经常编?”
“哎,是他们——他们!我们可不是。”韦波撇了撇嘴,甩着手上这几份报告,“谁要是敢交这个给李孤飞,指定是活腻了。”
“我们一队负责的常规监测比较少,要做的都是得出东西的。”韦波说,“其他有些队嘛,主要就做常规监测。他们的工作量很大,而且客观上有些部门和岗位其实没必要监管得那么严格……所以有时候,他们实在赶不及了就走个形式,偶尔编一下,老张也不管。”
“不过,”韦波啧了一声,“你是从哪儿把这几份编的报告挖出来的?也忒有耐心了。”
林路深一手支颐,韦波的话他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