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偏好不怪诞,他只是爱故事感。
天空还是耀眼的蓝,几撇稀薄的云,兜不住沉甸甸的阳光,江亭晏感觉自己有点长时间暴露在强光下,视力变弱。
“有人来了。”乔柯忽然开口。
江亭晏用手遮在眉骨处,往取景框外望。
“哞——”
一头老牛被一个老人牵着过河,牛蹄子在石滩上走得比人还稳,它哞一声,扬起粗壮的脖子,把铃铛晃得叮当响。
那声音不像电子音里的铃声嘀嘀嘀得很吵人,它像是寺庙里的僧人在撞钟,声音是沉重肃寂,在空旷的空间里不断回荡着“咚——咚——”。
老人很精瘦,皮肤被晒得黝黑,穿着一件白背心,胳膊上还有肌肉,头发倒是白完了,短的,直直竖着,看着扎人。
“过河——”他吆喝着。
牛跟着哞了一声,蹄子踩进水里。
他走得慢,或许是因为老,但他并不弱,所以江亭晏觉得他只是乐得这样。
牛也走得慢,江亭晏看不出这牛老不老,也不知道它算不算得上健壮,但是人不拉牛,牛是自己走得那么慢的。
老人走了,牛也走了。
最后的铃铛声也石块上水痕样地消失。
“照片忘拍了。”江亭晏反应过来。
“我看你那么入神,帮你按了录像,你可以回去慢慢看。”乔柯捏了下他的脸颊。
“简直说不出来。”江亭晏收起相机,照旧和乔柯勾着手指头。
两个人踩着石头过河,连跳带跃的。
“我想不出来怎么说。”江亭晏还在想刚刚的事。
“你知道吗?”
他的问题莫名其妙。
但他问的人是乔柯。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乔柯伸手紧拉着他,怕他踩不稳掉进水里。
“……下次不许一个人偷偷学习进步了哈!”
过了河是个石滩,石滩与小卖部还不在同一水平线上,得走个两三米的人踩出来的土梯子。
小卖部在水泥公路边上,两边都是高大的树,没经开发的样子。
“热热热!”最原始的感觉还是占领了高地,江亭晏扇着风,拉过乔柯的手往小卖部前一站,眼睛一下盯住里面一个白色的老式冰柜。
“我要那个。”江亭晏说。
乔柯谨慎地看了他一眼:“你要一个,还是要连那个冰柜也要一起拖走。”
“只要一个不就白跑一趟了,”江亭晏说,“食堂是有冰箱的吧?”
“那你少挑点吧,回去还远呢。”乔柯说。
小卖部的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乔柯都算是每年固定刷新的面孔了,也熟,见了江亭晏也不见外,拿了个白色塑料袋子给他们装雪糕。
“绿豆的,拿一个,酸奶的,拿一个,红豆的,拿一个,芒果的……讨厌芒果,”江亭晏把那黄色的雪糕丢到一边,“我想要巧克力的。”
小卖部店主说:“巧克力不好卖,没进那么多。”
江亭晏奇怪道:“巧克力怎么会不好卖。”
“买的人少呀。”店主说。
江亭晏没再问了。
乔柯在后面货架逛了逛,买了个新的暖水壶,两条毛巾,和一个塑料水桶,到处瞧了瞧,拎了个一升装的可乐。
“每人一个,我多一个,你多两个。”江亭晏点了下数量。
“再拿几个小的吧,”乔柯说,“我吃不了那么多。”
雪糕最后是装在水桶里被提回去的,还拿了不少长条的碎冰冰,店主在桶里加了不少冰块,免得半路被晒化了。
乔柯准备付钱。
江亭晏啧了一声:“你出力就行。”接着掏出手机打算扫码。
与等着收现金的店主两相对望。
相顾无言。
江亭晏:“您的码呢?”
店主:“我们这不养马哈。”
“给您,一共六十四块五。”乔柯把钱叠好递给店主。
“不够分,怎么办?”江亭晏说。
他知道乔柯是给学生带去的。
“不能怎么办,只能偷偷的。”
“乔老师,又搞特殊对待了。”
两个人走回去的时候一起提着水桶,江亭晏拎着暖水壶,乔柯拎着可乐,山路难走也就一段,砍出来的路还是不错。
乔柯说:“好像我初中,那时我去县城里读的书,五四节排节目表演,周末训练,女老师给我们买了一箱小布丁吃。”
“你怎么猜到我今天想出来吃雪糕的,说起来,上次我说要去博物馆你也知道。”江亭晏觉得乔柯有预言的魔力。
“猜的。”
其实是昨天晚上某人非要挤在一起睡觉后在梦里热疯了,淌着汗水扒着乔柯的手臂,不停说梦话:“我要吃雪糕,我要吃雪糕…”
乔柯被他抓醒了,带着点起床气说了一句:“不行。”
江亭晏不说梦话了,只是紧紧抓着乔柯的胳膊,眉头皱着。
乔柯想掰开江亭晏的手指。
他略微侧起身,手刚伸过去,就又听到江亭晏闷闷地说:“就算你不给我买,我会让妈妈给我买的,我以后会自己买。”
“到时候…我……”
乔柯没听到下文。
他手指轻轻地擦过江亭晏的眼角:“好了,我会给你买的,要多少买多少,行不行?以后蛋糕也买冰淇淋的。”
回学校的时候刚好碰到苏良,江亭晏用塑料袋子捡了十几根雪糕装好给他。
苏良:“我就知道,不是当苦力的事也不会叫上我,呵呵。”
“剩下的怎么办呢?”江亭晏问。
乔柯:“刚上晚自习,我去把他们叫出来。”
“耽搁人家学习是吧?”
“小学压根用不着上晚自习,”乔柯说,“活得比我那时候还累呢,有必要吗?”
江亭晏笑了:“毕竟这是重要的时间段,当然我们国家的人哪个阶段都很重要。”
说着就想起林家荣,江亭晏拨了个电话过去。
“喂,乖崽怎么突然打电话,你说的那个早弄好啦,还有妹妹怎么一直没回家,到哪里去了哇?”
江亭晏:“你现在不是该上课吗?”
那边碰麻将的声音一下子小了。
“我见你也没选修川麻啊?”
“唔,还有事…先挂了。”
乔柯去把孟青叫了出来。
“学校给我发的那个我才知道不能带走,你得还给我,这个给你。”他把那个新的暖水壶交给孟青。
孟青摸着暖水壶外面的塑料罩子,没有说话。
江亭晏叫的人是王小花。
四个人扒在教室里眼睛的盲点,默不作声地吃着雪糕。
“明天放假,真爽。”江亭晏说。
王小花吃着雪糕,听着这话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江亭晏勾了勾嘴角,问小女孩。
王小花说:“原来老师也不喜欢学习。”
“这世上谁喜欢学习啊?”江亭晏哼笑几声,目光瞥向乔柯时住了嘴。
“是啊。”王小花本来想再点个头,看到孟青时也点不下去了。
还真有啊。
“唉。”说不清是谁在叹息。
“明天你们回家吗?”乔柯问。
王小花摇头:“我爸妈去舅舅家帮忙了,家里没人,我不回去。”
孟青:“我有别的事,这周先不回去了。”
乔柯来了兴趣:“什么事啊,能说吗?”
孟青犹豫了:“明天,再说吧。”
乔柯以为这是不方便告诉他的意思,没想到第二天放学后孟青真的来找他了。
还带着三个小孩,一个王小花昨夜见过,江亭晏说过这孩子天生有语言天赋,另外两个他脸盲没太记得,但是也觉得很眼熟,一听声就认出来了。
朝拜事件的始创者,李孟佳,结束者,周涛。
这简直就是有始有终啊。
“乔老师,你能开车带我们去镇上吗?”孟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