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彼此小声说着,王小花压根听不到的话。
一个侧过头,笑着亲了一下另一个。
另一个没有躲,反而用手理着他的发丝,也带着笑。
不知道说了什么,又双双脸红,只牵着手,却不看对方了。
她忽然想到了一段课文。
——“已经借来了,再送回去,倒叫他多心。”我看他那副认真、为难的样子,又好笑,又觉得可爱。不知怎么的,我已从心底爱上了这个傻乎乎的小同乡。
她想得出神的时候,被人从后面狠狠揪了一下马尾,痛得她小声叫了出来,但不想打扰到别人,她很快就压低了声音,最终只有几个人注意到了她,一会儿没别的情况,又都把目光收回去了。
“四眼妹,你四个眼睛还坐那么前面,不怕眼睛瞎啊?”李浩问她。
扯王小花辫子的就是他。
王小花一下涨红了脸。
她的眼睛近视,坐在第四排以后就看不清黑板,妈妈带她去县城里配了一副眼镜。
这在学校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塑料镜框丑丑的,把她的眼睛框在细小而窄的框里,并不好看。
除了上课,王小花从来不带这副土气的眼睛。
她知道这样不好看。
而且,除了她再也没有人戴眼镜,这种特殊性让她感觉到莫名的不安和惶恐。
只是因为今天看电影,她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四眼妹!”李浩嬉皮笑脸地还在说。
孟青注意到他们两个,转过头沉着脸说:“不要吵了。”
“怎么了,你喜欢她啊,帮她说话!”李浩阴阳怪气说,“不害臊,还喜欢四眼妹!”
孟青的脸一下子起红了,他站起来,推了李浩一下。
李浩的爸爸是学校的领导,性格又是跟帮派大哥似的,江湖气地拉帮结派了一伙学生,平时哪个敢让他不顺心,当着别的同学的面被孟青一推,虽然没怎么样,面上却不好看,阴沉着脸朝着孟青的脸上就是一拳。
“老师,打架了!”王小花站起来朝乔柯和江亭晏的方向喊道。
乔柯和江亭晏自然早注意到了,因为那两个打架的已经扭在一起,把一排空椅子都推倒了。
“别打了!”马上有老师要拉开他们。
情况比这些大学生想得还糟糕。
李浩班上和他关系最好的几个男生也冲过来打孟青,坐在一边的周涛和李孟佳也是孟青的铁哥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孟青挨打,在大学生们拦人的时候就钻进去踢李浩。
现场混乱成一片,打架升级为群殴,有人慌忙开了灯,七八个男老师上去拉人,孟青和李浩打得最凶,几个男大居然拉不住,撕打过的地方桌椅全倒,乔柯让江亭晏退到边上,上去想分开这两个人,孟青见是乔柯来了,立刻就有想收手的意思,但是李浩没有,他鼓足劲一撞,把自己和孟青都撞向乔柯身上。
半大小子,不说很高,一米五六左右是有的,身上也结实,一下把乔柯往后撞,抵不住惯性退几步,恰好撞到了袁青。
两个人一起往后倒去。
乔柯摔时脚还被方才混战推倒的桌子绊了,膝关节过度扭曲,以一个非常危险的关节直接接触地面的姿势磕了下去,慌乱之间,他又下意识伸手去支撑地。
结果一阵剧痛从他撑地的左手和髌骨传来。
他的冷汗一下流下来,疼得脸上五官都扭曲了。
他还压在袁青身上,勉强想撑着身子起来时,听到掌下传来一声咔嚓。
…是什么碎了吗?
“没事吧?”袁青扶着他的胳膊,但没能抬得起来。
两个孩子看到这一幕,都被吓傻了,停在原地不再动。
“乔柯!”江亭晏急急跑过来,着急地要将他扶起来。
“慢着,小心,他骨折了。”旻延拦住江亭晏,抓住乔柯的腰,让他先骨折处不碰到任何东西地站起来。
江亭晏脸都黑了,看着乔柯左手根本动不了手指,心里又急又痛,连忙蹲下让苏良扶着乔柯上来。
“快去借车,医院,我们去医院!”
苏良立刻联系校长去借车,旻延帮着江亭晏送乔柯去村口公路等着,找人借了一条缎带,用来暂时固定乔柯骨折的地方,免得二次损伤。
现场一部分人领着参与群架的学生开会,一部分人打扫着残局。
王小花跟着在扶正桌椅,她望向黑漆漆的屋外,祈祷乔柯不会伤得太重,又望向另一个教室,那里,孟青,周涛,李孟佳正在里面挨训。
“唉。”她有些想哭。
不为别的,感觉是她自己造成了这一切。
“袁青,你没事吧?有受伤吗?”
相比乔柯的倒霉,袁青只是当时被撞疼了,手臂上有些乌青,完全幸运在背后的椅子是有靠背的。
“我没什么事,”袁青笑着说,“你们呢,还有谁受伤了吗?”
“那就好…”同学正松了一口气,瞥眼到袁青手腕上的手表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手表…”
袁青抬起手腕,惋惜了一声:“应该是磕到了,不走运撞上了什么尖锐的东西。”
“这是Vanguard Yachting系列的腕表吧。”同学对表有点研究,算是看得清楚袁青虽然低调,但是绝对家庭背景不一般。
法兰克穆勒这个系列的表均价都是五十万,普通款式换个表盘都在三五万左右,要是这表盘有特殊材质,复杂工艺,维修费是完全可能会超过十万的。
“没事,又不是谁故意的。”他说。
人都走完了。
只剩王小花拿着扫帚独自打扫着这里的卫生。
这样她心里的愧疚能少些。
她的扫帚扫到几块形状奇怪的碎玻璃。
“咦。”她放下扫帚,想好好看看它们。
好像可以拼起来的样子。
“小心,不要用手直接碰玻璃碎片哦。”
一双手指修长的手戴着手套,捡起那几块碎玻璃。
王小花抬头,见是李浩班上那个教数学的老师,好像是叫袁青。
是个特别好,特别温柔的老师。
袁青把玻璃碎片用胶带缠好,才收起来放到垃圾桶里。
“走吧,该回宿舍了,”他的手指搭在电灯开关上,声色温和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谢谢老师,”王小花说,“我可以自己回去。”
“那好吧。”袁青点点头,离开了。
王小花放好扫帚,关上灯,把门锁好。
她坐在操场上的旗台下边,等了又等。
“我就说她在这等咱们呢!”李孟佳叫道。
三个鼻青脸肿的小男生走过来,本来就不怎么好看,一笑更丑。
唯一孟青没笑,但他鼻青脸肿的程度最高,所以和周涛,李孟佳两个丑得不相上下。
两个丑东西你追我赶,把王小花和孟青拉在后面。
“你干嘛要打架去呢?”王小花伤心地问孟青。
“谁让他欺负你。”孟青说。
半大的两个孩子走在操场上,越走越慢。
“五年级我要去县上读了,我妈想我去县上上初中。”王小花说。
“哦,”孟青说,“那挺好的。”
“你白打架了。”
“没白打。”
孟青说:“我哥也戴眼镜,他说城里好多学生都戴眼镜,一点都不怪。”
孟青说的是他家一个亲戚,条件不错,三年级就去县上读书了,成绩也不错。
“哎,你别哭啊…”
“我要把我的草莓橡皮擦都送给你,”王小花说,“你上次送了我兔子笔。”
“你拿着就是,我不需要草莓橡皮。”孟青低声说。
“你,你以后记得给我写信就行。”
“等乔老师回来,你和我去给老师道歉,我听他们说老师骨折了。”
孟青心里也后悔伤到了乔柯:“我会去和乔老师道歉。”
“我也去道歉。”
“你又没做错什么。”
“我刚刚走的时候遇到袁老师了。”王小花说。
“袁青老师?”孟青问,“他有没有受伤,他和乔老师是一起被我们撞到的…”
“我看他好好的,手脚都没问题,还帮我捡了玻璃碎片。”
孟青皱眉道:“哪里有玻璃碎片了,我们没有打碎玻璃。”
这个教室周五他还带着同学打扫过,头发丝都没有,怎么会有玻璃片。
“不知道…还是好大几块呢,有我掌心那么大,跟小镜子似的。”
“也许是老师的东西吧,他是回来找的,没想到碎了。”
县上的医院急诊来了四个支教的大学生,其中一个因为骨折住了院。
“指骨折块有三块,属于粉碎性骨折,得手术,插钢针,可能要十五周才能愈合。”医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