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簕不安表情僵硬,过了会儿,起身:“走就走!”说着便推门出去,正打算用力拍门,听到簕崈说:“我以后不会再管你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那莫名其妙的自尊了。”
脚底空了一下,感觉自己彻底被抛弃了,簕不安咬着嘴唇快步下楼,与其说盛怒离开不如说灰溜溜逃窜——前一晚还埋在人家怀里哭,一转眼,人家脸色一变,不要你了!
这就是上位者,阴晴不定,难伺候,难捉摸!他早就说过,他们不是一路人,玩不到一起!骗子!
下楼遇到李由满脸讶然问他怎么这么快下来,簕不安沉着脸快步跟他错肩,没来得及追问,簕不安已经走远了,一回头,老板也下来了,脸色更是可怕。
好端端一餐,被两个人吃成了绝交饭。
跟在老板身后,李由试探道:“三少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发现老板心情貌似更不好,李由讪讪闭嘴。
下午有一个希望工程揭幕仪式需要簕崈出席,李由跑前跑后地忙,没敢触簕崈霉头,只敢抽空追究簕不安到底摸了老虎哪根胡子。
簕不安心烦意乱,明知道是自己理亏,又觉得簕崈的话说得也太重了,那种话一说出来,自己就算再后悔,也没脸找回去低声下气道歉了。
他习惯了借酒消愁,一心烦就钻进酒吧,不一会儿就醉了六七分。
簕不安边喝边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回簕崈以及簕崈狗腿的消息,绝交就绝交!可恨李由时不时骚扰一下,簕不安恶狠狠关上短信页面,紧接着又是电话。
本想挂断,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点到了接通。
通了就通了,簕不安深吸一口气,酝酿出怒意:“喂,干什么?我告诉你,今天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低头,不管就不管,我需要他管?这么些年了,我靠过谁?早的时候被那些人欺负也没饿死我,没你老板我还能饿死?笑话!就是没他,我也该吃吃该喝喝!没人管我,我正好!我每天都高兴得不行!你也告诉他,他这辈子别再找我了!谁稀得他的施舍!”
“……安安?”汪裴顿了顿,看了眼自己拨出的号码,确认没有拨错。
回忆了一下簕不安刚才那一连串气口都找不到的话,在激素作用下汪裴慈母心大盛,忍不住抹着眼角:“怎么回事?我都听说了,你这些年过得确实一般,簕世成不怎么管你,怎么,他还虐待你了?”
要不然,簕不安怎么能是这种语气,说这种恩断义绝的话?
“早知道,就带你走了,好歹不至于饿死。”汪裴说。
“……呃……嗯?是……你啊……”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手快接了的是谁的电话,簕不安磕巴了一下,拿起杯子仰头喝酒,发现杯子里早就空了,对着空杯子沉默了会儿,还是没话说。
汪裴在那边唉声叹气,问他现在还有没有人虐待他,簕不安比较了一下,诚恳地说:“那可能,我还是留在荻城日子好过一点。”
静了一下,汪裴平复了一下被孕激素影响的心情,轻咳一声:“哦……那……现在呢?”
簕世成给她买了套房,市中心大平层,听说儿子在那阴森森的园林里待遇一般,她就想问问儿子要不要来跟自己住。
簕不安很认可汪裴的评价,荻园确实有点阴森森,但是搬去跟汪裴一起住……
“不用了,别管我了,您好好养胎吧。”这个妈跟路边走着被不认识的人强塞来的一样,也没人问过他想不想要,簕不安实在没心情跟汪裴讲话。
听懂簕不安的潜台词,孕激素作用下,汪裴有点心酸地吸鼻子,然后再次提议:“那这样,我让姓簕的给你也买一套,你自己住,怎么样?反正不要白不要。”
听起来比正房还要理直气壮,不过簕世成出手大方,前几年清出去的那些女人也确实没有过得不好的。
簕不安心情愈发复杂:“你……算了,你自己留着吧,别管我了。”
汪裴又唉了两声气,叮嘱簕不安别客气,有什么想要的就说,她去找簕世成,然后才挂了电话。
簕不安捏着电话安静了会儿,吧台后面的酒保走过来问他要不要续酒,杯子递出去了,又说:“算了,不要了。”
又震了一下,翻开电话,是李由:【你没看见大少这个脸,能给天上太阳冻起来】
“哼”簕不安鼻孔出气,回道:【活该】
簕不安回复了,李由喜出望外,预备晚点不忙了好好打听一下今天发生了什么。只是,还没高兴几分钟,老板冰凉的目光就落下来了。
——他们正在去机场接人的路上,唐栀提前到了。
回荻园的路上,唐栀关心了簕崈几句,然后问起簕不安:“他是怎么了?”
李由屏住呼吸,尽可能降低存在感,然后听到簕崈说:“没什么。”
唐栀想知道更多:“不是你说他状况不好,想我回来看看他?”
“不用了。”簕崈说:“您好好休息几天吧。”
他已经决定不管簕不安了,狗咬吕洞宾,随便他状况好不好。
唐栀不明白簕崈的心事,但是明白簕崈不喜欢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谈及私人的事,很理解地搁置这个话题,想要说点别的,然后,李由在前排接通了一个电话。
李由发誓,他是真的误触!在感觉到震动的时候他想尽快挂断,然后发现来电是簕不安,手指肌肉记忆,比脑子快一步接通,然后,簕不安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那个……那个……我想问,我哥这会儿忙不忙?……他……心情怎么样?”
“不是要低头的意思啊!我才不是要跟他道歉……我就是问问……问问他……气死没?”
唐栀看向簕崈,有点疑惑,又好像是听明白了,簕崈则面无表情将脸转向窗外。
【作者有话说】
小猴子:我,簕不安,我从这个门口出去!跳下去!也不可能道一个字的歉!才不是要道歉!!!
妈妈:哦?哦……(围观小屁孩闹别扭
虫:“……”(目移
第32章 脱轨
簕不安觉得自己喝醉了,喝醉了干什么都是合理的,而且可以不用负责。
而且,他觉得自己很委婉——是问的李由,又不是直接找簕崈,而且话说得很硬气啊!
问完,他等着另一边的人开口出声,李由僵了僵,明知晚了,也还是贴心地压住听筒的位置,试图帮簕不安弥补。
但,簕不安是不领情的,他继续冷哼:“不会真的气死了吧?会制冷让他去南极,海平面都上升了,地球需要他。”
“咳咳……”李由清了清嗓子,紧接着想起这种程度的暗示对簕不安大概是没用的,于是,簕不安以为李由终于要讲话了,竖着耳朵想要听一听簕崈在不在旁边,有没有使坏下什么指令给李由,就听到了电话挂断的嘟嘟声。
簕不安愣了一下,他坐在酒吧门口的马路牙子上,看了看电话又看了看面前的空地,恶狠狠踹了一脚飘落在脚尖的落叶,不死心地再一次拨电话,但是,被挂了。
簕不安喝迷糊了,跳起来又摔倒,躺了会儿,慢慢坐起来,无视周围怪异的目光,摸摸屁/股揉/揉/腰,然后把衣服上的土拍干净。
本来只是生气,这下气炸了!
他气冲冲拦车,决心要杀到簕崈面前揪着簕崈的领口,狠狠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另一边,李由挂断电话,在后视镜里鬼鬼祟祟偷看后排的人,只见簕崈还是看着窗外,好像没听见之前的电话还有刚才的铃声似的,唐栀则在愣了一下之后,弯着眼睛莞尔。
如何关怀问题青年簕不安的事情还没有下文,唐栀先关心了一下自己儿子的心理问题。
谈话之前,唐栀先梳理了一下头绪——仅凭自己知道的那些,簕崈每次关于此的苦恼貌似都与簕不安有关?
关于二人的友谊,唐栀有记忆的第一次就是在花园里,偶遇簕不安分享饮料给簕崈,那是簕崈第一次表露出想跟人交往的意愿?
或者,应该是因为簕不安的主动,簕不安是首个对簕崈提出好友申请的小朋友。
那时候簕崈只有五岁,这样算起来,兄弟二人的友谊已经维持了有十四、五年之久,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簕崈身上可以称之为奇迹,也就更显得簕不安的可贵。
还有印象比较深刻的就是某次簕崈突然告知自己他身体和精神上出现了一些问题,然后,他特意说到簕不安的电话。
因为了解自己的孩子,唐栀很清楚地想明白这段关系为什么能维持这么久——一定是因为簕不安的主动。
这很明显。
这次两个人闹别扭,主动破冰的也是簕不安,由此可见,自己得好好教育簕崈一下。
——其实这是天大的冤屈,簕不安三天两头就能找点由头跟簕崈吵一架,簕崈都不需要张嘴,他一个人就能吵完两人份,然后气哼哼叽歪个不停,非得让人哄一哄,荻城叫得出名字的餐厅李由早都跑遍了,每家酒楼招牌特色是什么,李由信手拈来。
*
簕崈有一点工作,在会议室处理,唐栀坐在儿子的办公室里整理思绪,放空的目光看到一只巨大的水族箱,水不太浅,做了造景,枯木搭建的浮桥上趴着一只成年男性巴掌大小的乌龟。
唐栀走到水族箱前的时候,簕崈回来了,李由端着一杯热茶摆在了会客的茶几上,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簕崈走到办公桌前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我忙完了。”
要聊一聊了。
唐栀这几年过得不错,经营着几个基金,开了十多家福利院,心情好了一些,身体也好了很多。
那年唐栀和唐肃在度假山庄出事,簕崈要彻查车祸的事,停车场监控只能指认度假山庄的一个花匠,簕世成想方设法阻挠簕崈,簕崈顶着压力把搜集到的人证物证提交法院,簕世成就托关系压着案子不审。
然后,簕崈公开了簕世成和簕衍戈的亲子鉴定报告,毫不留情撕破了簕世成在家族会议时一脸严肃教育簕崈应该‘维护家族和谐’的伪善嘴脸。
说实话,这里头的关系早有人猜到了,私下里也都笑过骂过了,但是没人放到明面上来讲——通奸的二人不说,簕世成的堂弟,虽说卖妻求荣可耻,可他这些年收了不菲的好处,偶尔膈应一下,大多数时候还是乐意的,然而再怎么乐意也只限于没人知道的时候,男人最要紧的就是骷髅上那层称作脸面的皮,自从度假山庄里老婆和堂兄被人撞见,已经觉得挂不住脸了,这下被挑明了,聚在自己头顶的那些目光仿佛都带着点绿,狠狠伤到了男人最要紧的脸面。
他受不了了,从不知道哪儿摸出一把水果刀,向着拿着亲子鉴定报告的李由捅过去,心说管他妈是谁,先杀一个撒个气,然后,被人群里不知道谁绊了一跤,刀子当啷掉地,他已经被簕崈的保镖按住了。
这下,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地被送官,簕衍戈母子还好,有簕世成压着没人能动,他持刀伤人未遂的罪名板上钉钉,被折磨得不轻,好不容易放出来,本想回荻园要个说法,但是,他连门都没进去,门口保安告诉他,他被从族谱上除名了。
名利双失,原本的富贵日子也没了,这时候,有人告诉他,簕衍戈和他那个不要脸的妈早就没事了,在外面富贵逍遥,好心人还告诉了他母子二人的住处,贴心地给了他小区门禁卡……
很快,李由把一份荻城早报放在了簕崈办公室,硕大的加粗黑体标题写着:知名企业家杀害妻儿后跳楼自杀。
做成这点事不需要费很大力气,也不用筹谋,只是有点脏手,簕崈没有翻那份报纸,也没关心新闻后续。
因为这件事,父子二人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簕世成甚至在年底集团大会发言的时候公开讲不利于簕崈的话,明示暗示继承人不止簕崈一个,私下里也动作不断,跟唐家对着干,派人和簕崈的公司竞争,聘请名师培养其他儿子,想尽办法地折斩簕崈羽翼。
那时候,唐栀想帮一帮簕崈,她手里有一些筹码,但是簕崈拒绝了,明明顶着很大的压力,却说:“只是一些小磨砺,您最应该的是注意身体,不要让我担心。”
簕崈总是一副冷冰冰坚不可摧的样子,就显得这些偶尔的温情格外可贵,唐栀觉得,这也许也要感谢簕不安。
总之,簕崈拒绝了她的好意,自己扛了过来。
应该是很难,到现在,簕世成对簕崈的不满愈发严重,父子二人几乎水火难容,其中的斗争很残酷,簕崈还很年轻,就已经拥有了几乎必胜的冷血和残酷。
簕世成能拿出手的儿子已经被簕崈催折无几,他虽然还在挣扎,但也不得不在表面上维持风平浪静——就目前来看,最大的可能,集团只能交给这个他掌控不了的儿子。
按理说,这样冷血的机器应该早就斩断了温情,但是,并没有,簕崈有世界上最好的母亲,还有一只喜欢又讨厌的宠物。
他爱着自己的母亲,期待着她身体健康,生活如意;他喜欢着簕不安,喜欢他朝气蓬勃活力四射,讨厌他不受管控随意游走。
簕崈站在空旷的落地窗前,火红的夕阳是布景的配色,城市的剪影是画面的中景,近处,挺拔的背影有点萧索。
他对母亲吐露出疑惑:“好比宇宙……一个星系里有很多天体,有恒星,有行星,星系在太空中运动,星体跟着星系运动,行星绕着恒星运动,卫星绕着行星运动。”
簕崈稍微仰了点头,蹙眉看着残血一样热烈的夕阳,很热烈的颜色,热烈到有些刺眼。
“可是,有的行星会偏航……他总是不受控地偏离轨道,一直分心注意他有没有跟上,有点累。”
唐栀听懂了他的比喻,他说,簕不安这颗行星不按轨道运动,总是偏航。
“但其实,脱轨就说明引力不足,他可能被其他天体吸引了。”
但,簕不安也是独立的个体,不是宠物也不是行星,每个人都是自己宇宙的中心,没有谁要一直围绕谁运动的道理。
唐栀听懂了比喻,也听懂了二人矛盾的点,她站在中立一方,很公平地分析簕崈的疑惑:“你们的问题在于主动的一方总是他。”
没有主动,却又希望把握主动权,这是没可能的事情,没有主动,却又害怕失去主动权,这是恐怖故事。
唐栀站在水族箱旁边叹气:“人家已经主动了这么长时间,你不能只要求人家主动,感觉到对方远离,又觉得是人家的错,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你应该想一想怎么改变自己,怎么挽回,而不是指责和放弃。”
唐栀语气很温柔,有点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