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皇子除了高骊个个千尊万贵,霜刃阁必分派一级影奴侍奉,如若影奴或死或废,便会替换旧奴代以新奴。只是每代影奴虽数量不少,但一级影奴还是寥寥无几,出了意外极难补上,皇子们再草菅人命也明白利弊。
谢漆早知高沅冷血,却也没想到这样快,一时说不出话来。今夜他刚好拦住,可高沅要是铁了心想让他死,他的命就不长。
前世他给方贝贝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明晃晃的去送命,他还是背着刀去了。
方贝贝推开谢漆的手,面具下看不清是什么表情:“谢漆,咱们各为其主,你拦得住我,也拦不住我。”
谢漆脸色铁青地戴回面具,侧身给他让路:“别死太快。”
“嗯。”方贝贝低着头正要过去,忽然后知后觉地回头,“等等,你要去哪啊?”
谢漆冷漠道:“我也有任务,你觉得我主子会给我什么任务?”
方贝贝顿时悚然:“难道你要去——”
“是啊。”
“!”
方贝贝马上以为他要去刺杀高沅,瞬间抬手势令其他小影奴回撤,谢漆又吓唬他:“你没发现我的下属们没跟着我?早派他们先过去了。”
话一落他感觉方贝贝的脸在面具下花容失色,脚下一掠还拦在他面前不让他回援,方贝贝急得跟火锅上的热螃蟹般。
谢漆坚持了一会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侧身想让他回去,却忽然听到一声陌生的鹰叫。
“我、我的鹰!殿下!”方贝贝更惊慌了,一急起来浑然忘记伤势,提起内劲就飞速跃过谢漆,不要命地跑回去。
谢漆这下是实打实地楞了,眼见方贝贝的惊惶不似作假,那鹰啼也凄厉,他刚才随口唬人的,难道高沅真的遇刺了?这种节骨眼,谁家有能耐派刺客到皇宫来?
带着这不解,他心里留了第二个问号,转身先去办好自己的差事。
送信入何家时,他又察觉到何家的守卫比之前数量翻了一番,蹲守在这里的小影奴们被迫缩小盯梢范围,并告知了今夜的邪门事:“玄漆大人,今晚刚入夜,何女官就遇袭了!不知道是哪路人马,我们的鹰都没有发现,我最开始还疑心会不会是何女官自导自演,但是丙三确实看到了刺客,就一个人!”
谢漆顷刻想到了上次来何家遇到的厉害蒙面人,心中沉得厉害,密信塞给了小影奴转交,转身就朝吴家宅院跑去。
希望那位刚认没多久的傻大个明主没有被刺客光顾。
*
“我同意当皇帝。”
入夜,吴攸第二次来拜访高骊时,一进门就听到这句话。他下意识地握紧手腕上的残玉,故作冷静地点头,握玉的手指却忍不住发抖。
“不过世子,你既然想扶持我当皇帝,总该开诚布公,你不扶持另外两个是什么原因,我当皇帝后你要借我的手做什么,总不能把我蒙在鼓里当冤大头。”
吴攸稍微定神,摩挲着残玉微笑:“在殿下口中,皇帝似乎是个多么不待见的东西。”
“事出反常必有妖。”高骊绷出一脸肃穆,上次谢漆端详了他半晌,小声说他笑起来的样子不够有威慑力,建议他面对吴攸时要始终绷出镇定、锐利的眼神,最好惜字如金,作俯瞰的高深莫测状。他说吴攸会为晋国天下着想,但绝对不会为他考虑半分。
高骊深信不疑,一边控制自己不要过度想念他,一边锐利地盯着吴攸。
“三殿下认为自己和另外两位皇子有什么不同?”
高骊情不自禁想为谢漆鼓掌,只因那夜谢漆也是这么问他的!
那时他答:“因为我笨。”
谢漆便看着他笑了,那颗小小的朱砂痣在梨涡下十分扎眼。
现在他回答:“我背后没有盘根势力,我无钱无权,无人无地,晋国的朝堂上恐怕只有你想拥立我登基。我要是真的坐上龙椅,你就是最大的从龙功臣,我举目无亲也必须倚仗你,到时你要做什么恶事,骂名没准都是我来背。”
吴攸摩挲着残玉,深邃的眼睛凝视他,高骊不甘示弱地盯回去,然而沉默地盯久了之后,他竟然发现吴攸的眼睛形状似乎和谢漆的双眼有点像。
难道是三天不见想疯了?不行啊,眼睛不能花。
“我只想和殿下好好配合,治理一个新的晋国。”吴攸沉默良久后先开了口,“另外两位皇子,一个薄情寡义,一个胸无点墨,把晋国交到他们手上,不出十年可亡国。”
高骊眼皮一跳,想到谢漆教他和吴攸对话时,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就反问,于是一板一眼地问:“那把晋国交到我手上,十年后就不会亡国?”
吴攸摇头:“假如我有一个远亲乃是五品官员,他卖官鬻爵,打杀良民,按律当斩,殿下觉得该不该斩?”
“斩呐。”高骊答得顺嘴,随即因为回得太快有点后悔,赶忙想谢漆怎么说的,好在他说过如果吴攸问他有关良知方面的问题,凭良心作答即可。
谢漆还说这一块是他的优势。
优势!
他心中沾沾自喜,便听到吴攸说:“这便是了。换做另两位皇子,他们便不会斩。”
高骊板正地反问:“为什么是他们就不会斩?”
吴攸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一杯茶水入盏,道:“因为根已然全烂。茶壶劣,茶叶腐,茶水浊,茶杯仍欢喜接浊流。我想做的,便是把这套茶具和这份茶叶,全部换掉。”
高骊:“……”
不知道怎么接了。
他觉得谢漆真是说得太对了,这些大家族出来的宦门子弟是不太会说人话的,和他们相处就是天天过元宵节,把花灯的壳套在他们身上就能现场比赛猜谜语。
猜不出来怎么办呢?谢漆说吴攸的谜语底色是一个人,真交锋不出来,就把那人的名字搬出来。
高骊沉默了一会,眼见吴攸好像真在等他接话,便保持镇定地开口:“世子想做的事,和我那位没见过几次面的嫡长兄有关吗?”
话音刚落,他很明显地察觉到吴攸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呼吸和小动作都变重,眼神也控制不住流露出痛苦,一下子从斯文俊秀变成灰败憔悴,从大佬风貌变成瘫痪模样。
谢漆说吴攸引大皇子高盛为明君、知己、挚友,高骊觉得他果然说得对极了,就是他仔细瞅着吴攸,直觉他的痛苦下还有一份不能表露的感情。
吴攸完全没料到会从他口中听到故人,握着残玉直勾勾问道:“你见过太子几次?”
高骊实话实说:“每次新年来国都,只要进宫城,基本都能远远见上一面。”
今年过年他有回来,他不仅看见了彼时还没被废的太子高盛,还看到了他迎娶不久的太子妃梅念儿,一眼就觉得是一对情投意合的璧人,但这个就不要搁这说了。
吴攸情绪有些绷不住,撑着再说了些话就草草告辞:“夜色已深,三殿下早点休息,不必忧心后路,今夜我得到了殿下的首肯,殿下愿意称帝开清平,我便尽力把控好分寸。十天后会有一场护国寺的活动,我已打点好,届时我再来请殿下莅临。”
高骊点过头,目睹吴攸失魂落魄地离去。
待人一走,他受不了地瘫在了椅子上,呆呆地想起谢漆来。
好在思念有用,发了半时辰呆后,窗扉有轻轻的敲声。
高骊顿时生龙活虎起来,排山倒海似地扑到窗口开窗,亮晶晶地看到了漂亮访客。
“谢漆。”他轻轻地喊,“谢漆。”
“殿下晚上好。”谢漆探头看他周围,跃进屋子后左看右看,确认真的没有刺客来,放心了不少,“我听我的下属说,今夜世子来了?”
高骊顿时叫起苦来:“来了来了,和他说话实在太累了,水都不敢喝一杯!我记着你说过的所有话,总算让他嚣张地进来蔫吧地出去了。”
谢漆被他的话惹得笑出声,回头一看,他也在笑。
他一笑就不凶了,这么高的个子,笑起来竟有几分天真腼腆。
“世子有提到什么正事吗?”
“有啊!”高骊哒哒跑过来,“临走时说到十天后有个护国寺活动,好像需要我去。寺庙啊,去看和尚的脑袋吗?”
谢漆回忆此事,窗户却忽然被敲动,此时会敲的只能是甲一,便凝重地过去开窗,高骊又跟着。
窗一开,就见甲一肩上站着目光炯炯的大宛:“大人,鹰来了!”
高骊探头探脑:“你的鹰么?啊,真漂亮!我也有一只,要壮硕一点。”
是壮硕得多吧。谢漆腹诽着抱过大宛从它爪上取信,大宛伸长脑袋去盯高骊,猛不丁地去啄他。
高骊连忙后仰,摸摸鼻子再摸摸发冠,生怕露出一根卷毛。
他正想向谢漆告状鹰啄他,就见谢漆脸色十分复杂地看着信。
“怎么了?”
“没怎么。”谢漆一手把信递给他看,一手盖住大宛的脑袋,显然余光瞟到了它的行径。
高骊没想到他直接把信给他,难耐激动地接过,指尖摩挲着信纸上残余的指温,没在意纸上是什么内容。
“殿下……你信拿反了。”
“对哦。”高骊赶忙掉转信,定睛一看,念出上面内容:“殿下遇袭,速归……哪个殿下?”
“文清宫的高瑱。”谢漆回答,随即若有所思地琢磨起来,今夜高沅、何卓安、高瑱都遇袭了,当真是凑巧。
一边的高骊却在想,吴攸方才说高瑱薄情寡义,谢漆之前说高瑱不堪不配。
他叫我殿下,可他现在的殿下是别人。
可恶,太可恶了。
第15章
谢漆不想太早回宫,高瑱那边分明还有二十七个韩家侍卫守着,交给韩家去团团转最好。
他看向高骊,见他发呆,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晃:“殿下?”
高骊回神,讷讷道:“来日我要是真成了皇帝,你还需要跟着五皇子吗?”
谢漆把大宛拍到肩膀上去站着,漫不经心道:“不会,他会先弃我。”
高骊手指抽动,感到难以置信和生气:“你这么好,他竟然会不要你?!”
谢漆对他的情绪转变过快感到神奇,上一秒还莫名地怂哒哒,下一秒就虎虎生威,哪怕是爱抽疯的高沅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喜怒形于色。
我很好吗?他心中滚了一圈,摇头略过这个话题:“和好坏无关。吴世子既然说到护国寺,殿下之前没去过吧?”
高骊很想揪着高瑱为什么会弃他的话题,但谢漆不说他也不敢随意逾越:“听都是头一遭听。”
谢漆请他到桌边坐下坐谈,不然高骊个子太高了,杵在跟前实在是压迫太强。沾到座椅后他摘下面具方便讲话,又察觉到高骊灼灼的眼神,纳罕地发现对方的压迫感更强了。
简直像有什么火热的东西呼之欲出。
我脸上有什么?
真是个怪人。
谢漆避开他的眼神看他的鼻尖:“护国寺时间悠久,建武帝萧然迁都所设,据传护国寺护着的是萧然迁来的宝藏,不过历经千百年,就算真有宝藏恐怕也消耗完了。每代新君登基都需要去护国寺祭拜先祖,国师会将象征天命的信物交给真龙天子。十天后大约就是请剩下的三位皇子前去,只要世子打点好,信物自会奉到殿下你手中。”
“哦。”高骊关注点和他不一样,“为什么建武帝不姓高啊?”
谢漆楞了一下,随后笑了:“是我忘记殿下远在北境,不知不足为奇。晋国起初国号为庆,皇族姓皇甫,建武帝当时是晋王世子,救庆朝于危难,人心所向众望所归,皇甫氏退位让贤,萧然便登上了皇位。后来萧然迁到此地定都,入主天泽宫,改国为晋,改姓为高,为了一个新开始。”
高骊惊住:“我第一次听,开国来历怎么不普及呢?”
“庆变成晋,皇甫变成萧,可能听起来像有什么阴谋,所以皇室也不宣扬。不过贵族子弟入太学的第一课都是听夫子讲述这段历史,不大肆宣扬但也不封禁。”
高骊的关注点又歪了:“如果建武帝没有改姓,我现在得叫萧骊,削一个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