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查到关行雪跟宋令薇是在山区同一个医院,同一个晚上生的孩子。
关行雪生孩子时难产,昏迷了很久,等她醒来时,宋令薇已经带着孩子走了,她没见过宋令薇,不然肯定能认出她。
真的有可能抱错了。
关行雪眼圈泛起片湿红,她突然懂了岑雾这段时间为什么总想让她见谢归澜,之前还让她给谢归澜买了双鞋。
暴雨瓢泼的晚上,她见过谢归澜,那孩子只穿了双起毛边的旧鞋子,身上的衣服也很单薄,宋令薇没有好好照顾他。
这个亲子鉴定肯定也是岑雾给他们的。
岑雾还在上课,岑君山跟关行雪没有贸然去问岑雾,他们把事情都查清楚,然后就深夜冒着雪赶到医院,想先问问宋令薇。
当年山区暴雨,医院很混乱,有可能真的只是抱错了,关行雪也不确定宋令薇知不知情。
宋令薇吃了药,正打算睡觉,就听到病房门被敲响,她让护工去开门,护工也愣了愣,起身朝门边走过去,“这么晚,谁呀?”
病房门被打开,宋令薇的脸色陡然苍白,她曾经做过很多次噩梦,梦到关行雪突然找到她,声嘶力竭地逼问她为什么偷走我的孩子。
也许梦到了太多次,等真的见到关行雪,宋令薇竟然出奇的冷静。
都已经过去了十八年,她跟关行雪都不再年轻,然而她躺在病床上,挺着个有些畸形的肚子苟延残喘,关行雪却跟当年别无二致。
其实她已经有了预感,她的预感总是很准,当年她生孩子的时候很想回家,她就在山区碰到关行雪,改变了她孩子的命运。
这几天她又想回家,总觉得淮京这场雪下得很沉重,让她心里不踏实。
果然关行雪就找到了她。
但宋令薇突然想到,只要她不承认就好了,她不承认,就当是抱错的,关行雪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她偷孩子。
关行雪将亲子鉴定递给她,宋令薇认识的字不多,她匆匆扫了几眼,其实都没太看懂,她也不敢仔细看。
“……你们什么意思啊?”宋令薇挽了挽头发,她唇色都是苍白的,嗓子发颤,先发制人地说,“谢归澜不是我的孩子?那我的孩子呢?!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她以为自己拙劣的演技能骗过关行雪。
关行雪看着她,眼圈突然又红了起来,她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很笃定地说:“你是故意的。”
宋令薇死都不承认,就在争执时,谢归澜突然推开了病房门。
关行雪心脏顿时紧缩了下,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流,她甚至都顾不上恨宋令薇。
她从谢归澜出生到现在,整整十八年都没怎么见过自己的孩子,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不知道他受了多少委屈,从来没照顾过他。
她今年已经五十四岁,岑君山马上就六十岁了,他们的人生还剩下多少个十八年。
岑骁也在,他比关行雪他们跟谢家更熟一点,他知道谢归澜在谢家连佣人都不如。
谢商景但凡心情不好,就算半夜三点也能拿马鞭把谢归澜抽一顿,让人将他按在地上,然后不管不顾地往死里狠踹,谁都能扇他巴掌,踩在头上羞辱他。
他在会所亲眼见过好多次,谢商景让谢归澜在旁边跪着,然后突然发怒扇了他一巴掌。
少年那双跟他妈妈很相似的桃花眼漆黑冰冷,被扇得偏过头,也没什么反应。
不止谢商景,褚子健他们也能随便动手,一群人扯住谢归澜的头发,扇他巴掌,哄笑着对住他红肿流血的脸拍视频。
他从旁边经过,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他不知道那是他的弟弟。
岑雾从小身体不好,在学校打架都打不过别的小孩子,每次哭着来找他,都是他帮他教训回去,他本来跟关行雪承诺过,他当他的哥哥,一辈子都会保护他。
岑骁喉咙梗了下,抬起手揉了把泛红的眼眶,他最后还是没做到。
谢归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病房里很沉默僵持,直到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
岑君山告知了谢明诚,希望他来一趟医院,谢明诚挂掉电话,眼底的戾气就一闪而过,他叫上秘书跟他来医院。
谢明诚阴沉着脸,他怎么也没想到宋令薇会给他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也对,谢归澜根本不像宋令薇,岑雾才像。
都是空有美貌的废物。
他当初愿意认谢归澜,是想利用他跟宋令薇去羞辱周荔,所以一开始没做亲子鉴定,他并不在乎谢归澜是不是他的儿子。
但谢归澜成绩很好,甚至比谢商景都好,他从来都是个自负的人,谢归澜这么优秀,当然是他的儿子,他毫不怀疑。
还有什么做亲子鉴定的必要。
谁知道宋令薇胆子这么大,连岑家的孩子都敢偷,甚至带着这个孩子,欺骗了他十几年,他还真是小瞧了这个女人。
岑君山跟他本来就是表面交情,但他现在还没有把握一击扳倒岑氏,他需要这种表面交情,这下却彻底得罪了岑家。
岑家一旦知道谢归澜在谢家过得不好,肯定会找他算账。
谢明诚胸口压抑着怒火,他大步走进病房,都没顾得上开口,就走到病床旁边,扬起手就怒不可遏地想扇宋令薇一巴掌。
却被谢归澜牢牢地攥住了手腕。
谢归澜比他个子高一些,漆黑冷沉的桃花眼垂下来,很冷漠地望着他。
宋令薇苍白着脸,她本来没哭,但怔怔地看着谢归澜的背影,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谢归澜三四岁就会挡在她前面,不让陈卫国打她,但当时谢归澜很小,瘦削的背影也小小的,能被陈卫国一巴掌扇开。
现在谢归澜长大了,少年的背影高大挺拔,是她这辈子所有的庇护跟救赎。
她把谢归澜养大,在他生病的时候整宿抱着他,教他叫妈妈,跟他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这个世界上,谢归澜最爱她。
“蠢货,”谢明诚冷笑一声,他甩开谢归澜的手,嘴角扯开个很讽刺的弧度,指着谢归澜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不是什么人都能叫母亲,你就没发现你不是她亲生的?!”
“谢明诚!”岑君山皱起眉,厉声开口。
谢明诚转过头,他摊开手,动作带着点浮夸的疯狂,“怎么了,岑董,有何高见?”
谢归澜眉头皱起,他这才发现病床上的那几份亲子鉴定,关行雪甚至让人去了趟当年她生孩子的医院,拍了几张她跟宋令薇签过字的票据,能证明她们就是同一天晚上生产。
谢归澜转过头看向宋令薇,宋令薇眼泪一直流,低下头不敢跟他对视。
“小澜……”关行雪眼眶通红,她哑着嗓子,不知道该怎么叫谢归澜。
谢归澜冷沉的黑眸抬起来,他攥皱了那份亲子鉴定,突然扔到病床上,就大步往外走。
关行雪慌了下,想跟过去,但她情绪有点激动,本来就不太站得稳,岑君山一直扶着她,岑骁拦住她说:“我去追。”
然后赶紧跟着谢归澜离开了病房。
宋令薇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谢明诚对她起了杀心,岑家人肯定也都在恨她,她一个人待在这儿怎么办。
“谢归澜……”宋令薇嗓音颤抖,她很心慌地对着病房外哭喊,“谢归澜!谢归澜!!!”
谢归澜没有回头。
这次再也没有人保护她了。
宋令薇扯着嗓子,还在歇斯底里不停地哭叫,关行雪突然忍无可忍,她红着眼眶,抬起手就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宋令薇被扇得头发散乱,她的哭声戛然而止,眼泪却越发汹涌,无声沉默地流了满脸。
谢归澜听到了宋令薇的哭叫,但他没有管,他又给岑雾发了条消息,岑雾没回复他,他就直接打了个电话。
另一头却是关机的忙音。
岑骁在医院一楼的大厅追到了谢归澜,他拦住谢归澜,明明血缘上他们才是兄弟,但十八年都没有一起生活过。
他对上谢归澜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知道你一下子接受不了,”岑骁顿了下,他小心翼翼地说,“咱们先回家……”
谢归澜嗓子很哑,打断他说:“他走了。”
岑骁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岑雾,他安抚谢归澜说:“他没走,他在学校上课,早上我开车送他过去的。”
他现在才知道岑雾为什么对谢归澜这么好,但又不承认在跟谢归澜谈恋爱,岑雾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岑家亲生的,觉得霸占了谢归澜的父母,很对不起他所以才想补偿他。
岑雾对谢归澜也没有太出格的亲密动作,应该是谢归澜喜欢岑雾,在追他。
但他们没在一起。
“他走了。”谢归澜脸色白得尖锐又冷酷,他扯着嘶哑的嗓子,死死地盯着岑骁,很执拗地重复说,“他走了。”
岑骁没办法,只好给学校打了个电话,才知道岑雾早自习上到一半,就去找孟良平请病假,然后离开了学校。
谢归澜推开他,往医院外走,今晚雪下得很大,昏红的天色见不到月亮,他又不死心地给岑雾发消息。
【你在哪儿。】
【我回来了,你不来接我吗?】
【太冷了,你不要出来,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去找你好不好。】
他又戳了戳那个小猫头,这次没有人看到他,也没有人跟他说我永远都在。
岑雾没骗他,岑雾确实不喜欢他,对他好都是为了跟他道歉。
谢归澜攥着手机,他指骨被寒冷的夜风刮到通红,他也没管,就打车去了机场。
他沿着进站口挨个找,去查了今天的每一趟国际航班,但岑雾也不在机场。
他又去了学校,酒吧,甚至那个叫鲸海的网吧,在路上拦住人问,找了每个他跟岑雾去过的地方,都没有找到。
他最后去了路望家,已经半夜三点多了,路望见到他就被吓了一跳。
谢归澜肩头蒙着厚厚的一层雪,靴子里也灌满了雪,指骨冻得红肿,眼眶也很红,整个人都很狼狈,拉住他问岑雾在不在。
“你……你怎么了?”路望都被吓得开始结巴,他连忙摇头说,“不在。”
谢归澜放开他,又转身往雪地里走。
“你怎么了?路望觉得他太不对劲,伸手想拉住他,心急地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谢归澜却突然停下脚步,他嘴唇冻到发颤,跟路望说:“你有没有岑骁的电话?”
路望赶紧将手机递给他。
谢归澜给岑骁打了个电话,让岑骁把谢商景控制起来,谢商景要是知道自己爱上了亲弟弟,说不定会恼羞成怒想报复岑雾。
他找不到岑雾没关系,岑雾肯定好好地躲了起来,但他怕谢商景在他之前找到岑雾。
“好,”岑骁应了声,“我知道,我已经让人去盯着谢家了,你……”
他还没说完,谢归澜就挂掉了电话。
谢明诚知道注定会跟岑家闹僵,索性破罐子破摔,都敢当着岑君山的面骂谢归澜,今晚谈不下去,关行雪跟岑君山就先回了家。
岑骁接到谢归澜拿路望手机打来的电话,就开车去接谢归澜,他沿着路望家往前开,最后在一中校门口旁边看到了谢归澜。
谢归澜手机快冻到没电了,他坐在校门口的台阶上给岑雾打电话,岑雾一个都没有接,打到最后一个,手机才突然震了一下。
谢归澜睫毛上蒙着雪,他以为岑雾终于接他的电话了,他知道岑雾不会不要他的,他冻僵的嘴唇动了下,嗓子很嘶哑地开口,“……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