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江寒也在努力思考温清和“世界”的关系。
片刻之后,江寒目光一沉。
温甜说过,他是先看到那本书,才进入这个世界的,一度甚至以为自己只是“穿书”。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方式的觉醒?
江寒是故事里的主角攻,因为林轻对他的敬畏而凌驾于世界体系之上,才能靠自己的自我意识发现剧情漏洞,一步一步醒过来。
那温甜呢?
在这个“世界”里,身为绝对弱者的温甜又是怎么醒过来的?
——和温清一定有天大的关系。
温甜难过成这样,难不成温清已经……
江寒心里一跳,紧张的屏住呼吸。
“阿甜?”男人带些小心的问,“上次你带小乖去那个寺庙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温甜仍然沉浸在无法自拔的悲痛之中,他靠在江寒怀里,额头抵着男人宽厚的肩膀,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
江寒小心翼翼地看去,也只能看到青年不断颤抖的睫毛。
温甜害怕极了。
害怕地整个人都在止不住的发抖。
害怕自己千辛万苦终于摆脱“世界”的束缚,转眼却发现真实的自己早已经一无所有。
害怕找到真相之后却发现真相原来更加残忍。
他害怕自己……已经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
他连振作起来回答江寒的力气都没有了。
温甜死死揪住江寒衣襟,唇瓣哆嗦着,嗓音颤抖哽咽,“你进去,帮我问问,曾经是不是有一个叫温清的女人……来这里许过愿。”
江寒微微蹙眉。
这座寺庙是京城香火最旺的寺庙,每天接待游客数以万计,谁能记得一个三年前来过这里的旧人呢。
但是,江寒想了想,没有出口询问。
他将车在停车场停好,让余盛守着状态十分不好的温甜,急匆匆的下了车。
想了想,他直接去找负责寺庙对外事务的负责人。
“温清?”出乎意料的是,负责人对温清记忆十分深刻。
“她曾经来寺庙捐款过,”负责人顿了顿,“其实,三年前,她好像去所有寺庙都捐款过。”
“我熟悉的几个寺庙负责人对她都有印象。”
负责人拿出当时温清捐款的账目记录,“当时我问她,只是虔诚还是有所求,她说……”
负责人想了想,“她说,只想要她的孩子平安喜乐。”
温清不但捐了大笔款项,还要求寺庙里给温甜点一盏长明的酥油灯。
酥油灯就垫在师父们做早课晚课的大殿里,每天都有僧人负责添油祈福。
寺庙之间经常会有往来活动,一次众人聊起时,他才知道,温清给每个寺庙都捐了大笔款项,且每个寺庙都点着温甜的长明灯。
负责人曾经劝告过温清,命由己造,自我强大,神明才能锦上添花,酥油灯什么的都是骗钱的,纯属浪费灯油。
温清笑了笑,“求个心安罢了。”
“我总觉得,灯油就像我的生命,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会保佑我的孩子平平安安。”
负责人对温清的迷信感到万分不解。
他想了想又问,“施主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要不还是先报警吧?”
温清迷茫地看着刚刚点起来的长明灯。
“报警?”温清目光空洞,瞳孔里倒映着晃动不安的烛宴,茫然地说,“警察不会管这种事的吧。”
负责人抓了抓自己的光头,“嘶……警察不管的事?”
看起来像是真的遇到事了。
“后来她什么也不肯说了,”办公室里,负责人依然困惑不解,“但我总感觉,她遇到的事应该也是怪力乱神,而且非常有可能是和她的孩子有关的。”
“哎,真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不知道这些长明灯到底有没有帮到她。”
江寒沉默不语。
长明灯,燃烧的是温清的生命。
这句话让江寒无比庆幸,还好温甜没有来。
江寒垂眸沉思。
这间办公室是由一座偏殿改造的,窗户还是朱红大漆的木质窗棂,明亮的阳光从窗棂斜照而入,有青色的香火在光束里沉沉浮浮。
铛的一声钟响,江寒垂眼睨着那些青色的浮尘,模糊地想起了温清。
小时候他曾经跟着江父一起去林家做客,那时候的林光耀和温清关系已经非常冷淡,江父问起林光耀的时候,林光耀头也不抬,“她带孩子回娘家了。”
江寒坐在江父身边,敏锐地察觉到了林光耀的敷衍和烦躁。
他跟着父亲和林光耀谈生意,没多久,温清就带着漂亮安静的少年回来了。
客人在这里,温清即便不想看见林光耀,也还是很有礼貌的向他们打招呼。
漂亮的少年也乖巧懂事地开口,“江叔叔好。”
少年看向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江寒,认真想了想,开口道,“江寒哥哥好。”
他思考的时候神情认真,像在做数学题一样,怪有意思的。
江寒向他点头示意。
温清不想和林光耀呆在一起,林光耀却觉得身为妻子的温清不和自己一起接待客人是对自己的不尊重,两三句就当着江父和江寒的面吵了起来。
一旁的温甜紧抿着唇,漂亮的圆眼睛里满是哀伤。
十几岁的少年,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家了。
他不想看到爸爸妈妈吵架,字里行间全是离婚,抚养权……可又害怕林光耀气急之下又动手,只能又难过又担心地站在那里,红着眼睛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江父一声呵斥阻止了那场闹剧。
温清苍白着脸捂紧胸口,“对不起,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
她是个多么温婉柔顺的人,竟有一天也会被活生生逼成泼妇。
温清捋了捋头发,努力挤出一抹笑来,回头对温甜道,“阿甜出去玩吧,妈妈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被撵的温甜依然红着眼睛,哀伤地注视着争吵不休的父亲母亲。
“阿甜跟你江寒哥哥出去玩,”林光耀遏住火气,丢给温甜一张银行卡,“跟哥哥出去玩,有什么想买的就刷这张卡。”
“爸爸……爸爸实在是……”
林光耀想要出声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期期艾艾地,却发现完全找不到弥补的措辞。
江寒站起身来,“这里离海边不远,我正好想去看看,阿甜你带我去,好不好?”
江父也说,“放心吧,有江叔叔在,不会让他们再吵起来的。”
温甜抓着那张信用卡,垂下眼睛,乖巧地应了一声,“嗯。”
声音还是闷闷的,像压着哭声。
江寒有点心虚地瞥了眼双方家长,尽量装作好朋友那样地搂住温甜的肩膀,将人拖了出去。
他们从小就在各种场合碰面,一起玩闹一起长大,到这个时候,江寒已经在心里偷偷滋生出一份青涩的喜欢。
但他害怕温甜对同性的心意反感恶心,只能小心翼翼地将这份喜欢藏在心里。
江寒开车带他离开林家,抵达海边时正好遇上日落。
浪漫温柔的海上日落让温甜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江寒克制又紧张地站在他身边,眸光里的喜欢却藏也藏不住。
温甜心里难受,脚尖一下一下地踢着湿漉漉的沙滩,潮水涌来,将他的脚印冲刷平整,宽厚地容纳他所有的坏心情。
江寒心里也很难受,但那时候他实在有些手足无措。
明明学了很多很多哄人技巧,可面对温甜的时候还是一瞬间脑海空白。
“爸爸妈妈要离婚了,”就在江寒努力呼气攒起勇气的时候,温甜终于开口了,“我没有家了。”
闷在胸腔里的难过一下子倾泻而出,温甜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没有家了。”
林光耀和温清决定离婚,但却全都舍不下温甜,甚至于两人第一次动手,也是因为争夺他的抚养权。
林光耀纵然卑鄙,但对温甜的爱却没有任何掺假。
可这份爱终究成了沉甸甸的负担。
温甜失控地大哭起来,侧身靠在江寒肩上。
额头抵着江寒的肩膀,将自己整个藏进江寒的身影里。
江寒抬了抬手,却几次三番都没能将温甜抱在怀里。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离婚。
就算分开,爸爸妈妈对他的爱也依然不会变,他的家也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
江寒陷入回忆里,片刻之后忽然惊醒——是温清,为他们留下觉醒的火光。
是温清燃烧自己的生命,才让温甜从“世界”里脱离出来,重新改变命运。
而这三年,唯一一开始就清醒着的江寒,也对温清没有一丝记忆。
没有一个人能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完全不留下任何痕迹……温清大概率是真的……死了。
那么同样消失了三年的林光耀呢。
林轻的日记里写过,张碧珍说她能将林轻创造的世界变成真的。
所以林光耀大概率也被张碧珍燃烧生命,成全了林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