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涼快速道:“当时受邀参加宴会的人很多,大家又分别带着管家、佣人、车夫,那晚庄园内人员复杂。警员们排查很久,抓了几个最可能的嫌犯,最后又因为众人都有不少为自己作证的证人而被释放。后面,因为市民们心里揣测那位穷凶极恶的丢手绢者一定藏匿在宴会名单上,都分别疏远了新娘与新郎的家族,导致两家逐渐没落。”
唐烛不禁感叹他羡煞旁人的记忆力,等人家说完,才试探性问:“付涼,你觉得我是不是应当找到最近准备与医生结婚,家中又经商的小姐,派几个人暗中观察顺便保护一下?”
对方放下茶杯,表情倒是没别的变化,只不过语气不再慵懒如常:“在几百人的宴会中杀死新娘后,再跟随人流回到现场围观,最后功成身退。这的确像是丢手绢者为自己设计的美好结局。因为是最后一案,目睹被害人惨状的人又多,确实是模仿犯又或者是急于推卸罪责者的首选。”
付涼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点着桌面,思索了两秒,最后抬起眼:“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唐烛眼睛亮了亮,刷地从椅子上站起身:“真的吗?!那我就开始找人了!”
青年无奈地瞥眼阴云密布的天,“就这点排除方法,怕是等新娘尸体凉透了,你还没找到头绪。”
桌上的大吉岭已经半冷,调茶师也未敢为他换下。
付涼眼见着唐烛重新坐下,且动了动椅子,使两人靠地更近。
只得趁对方未开口前,快速说:“曼莎与茱莉亚唯一可能有重叠的位置在汉唐大道卖口红的黑/市,凶手或许也就是在那里与两人见过面。而那地方,很少有真正上流的绅士们出现。排除为贵族与富人设立的医院,只剩余了了几家,再……”
“啊,我懂了!”男人茅塞顿开:“再有就是曼莎无故失踪的口红,恐怕也不是意外。后面,我会特别注意圣玛丽医院的。”
啧,果然还是很吵。
青年不假思索更正:“不是后面,现在就派人出发。”
付涼敢打赌,丢手绢者就要下手了。
唐烛向他道谢,快速且大声地说了些废话。终于起身去吩咐自己的下人们了。
他也获得了难得清净。
在拒绝身后人换茶的建议后,他端起冷掉的半杯大吉岭,抿了一口。
视线扫过园中被男人亲自修剪过的草木,甚至是重新找人修葺过的喷泉雕塑。最后,才掠过低压的云层。
他断定,今晚会有一场雨。
一场大雨。
……
唐烛这边派去的人很快便给出了消息,锁定了圣马丁医院的一位可怜医生。据说,他与一家富商的女儿即将于明日举行婚礼。
双方皆邀请了众多宾客,将于明日在主城区旁的大教堂举行仪式。
好在,由于新娘头纱不慎遗失,正着人找合适的裁缝赶制。
唐烛先花大价钱,买断了赶制头纱店铺的所有布料与蕾丝。
而后派人给新娘送去消息,谎称店内的货物惨遭污水浸泡,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布料,希望与新娘面谈商议头纱选材。
时间是今日午后三时,地点为皇后大街的咖啡馆。
忙完这一切后,他打算提前去咖啡馆安排人手。下楼后,正遇见在餐厅喝酒的付涼。
“准备好了?”
青年喝了几乎整瓶酒,却仍旧背脊挺拔,倚靠在长桌一侧,黑色晨服松松垮垮,腰间由一根系带束着。
“是,和那位小姐约好了。”他收回视线:“不论是坑蒙拐骗或是用别的方法,我打算至少先让她推迟婚礼。”
“哦?”付涼挑了挑眉,“看来这就是你买回几马车白色蕾丝的原因了。”
唐烛不知面前这人为何话忽地多了起来,又或者是醉后的人都这般。
付涼却越说越如同个算命先生:“看布料不像是做婚纱,那便是头纱了。这份量几乎是星洲主城所有类似的布料了吧,为什么要买?因为新娘婚礼前要更换头纱吗?不喜欢?还是——遗失了本来的。”
他来不及惊讶,如实交代:“前几日,新娘的头纱确实遗失了,据女仆说,她们小姐本就与先生商量,要换头纱的款式,所以也没继续找,只想着重新做一块。”
这不,正巧给了唐烛阻止婚礼举行的契机。
青年捏着高脚杯,晃了晃其中不存在的酒,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烛却有些着急了,嘴上却也安排地明白:“那我…这就出门了?你在家少喝点儿。”
谁知在他转身前,付涼再次开口。
“维纳的人来过,他们的人查出,曼莎的口红配方是由她自己卖给商贩的,只为了在其中获利。而茱莉亚正是看上了那块口红的颜色,曾经带着自己的男伴去购买。据商贩回忆,两人当时不知为了何种原因,在马车上有过争吵。”
他知道,付涼是想要告诉自己,线索越来越多,只需心急如焚的凶手再次作案,便能将其从人群中揪出来。
“我知道你也顺着这些线索寻找过一些目标。”唐烛道:“就在今天,我得知报纸版面上不但刊登了凶手作案的细节,甚至还编造了一封凶手留下的威胁信。”
上面则暗示凶手要于公开的活动中再次行凶。
“只是一些没必要的提醒而已。”付涼面无表情说。
他垂眸一笑,没反驳青年。只说:“我先走了。”
而对方却在一遍又一遍试探他本就不多的底气。
“你知道吧,不一定能成功。”
“……”
“人与人的事,充满了太多不确定性。”
“……”
“新娘,又或者牧师,当你强行介入这一切时,他们就不再是被凶手杀死的。”
“……”
最后,付涼向他举起高脚杯:“没有别的意思,唐先生。我只是因为无聊才想告诉你,愧疚只能杀死英雄,现在留下来陪我喝酒,或许还能逃过一劫。”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邀请。
唐烛抿了抿唇,眼睛因为忍耐又或疲惫而泛红。他背过身去,说:“我会的。等见到新娘后,我会回来的。”
说罢,不再看身后人,只怕青年的一个表情或举动便足以煽动自己。
**
关门声后,餐厅内空下来,也静下来。
须臾,一个男人的嗓音自木制阶梯上响起。
“我的好侄子,发现了吗?唐先生身上总有种魅力。”
付涼拉开椅子坐下,并未搭理对方。
男人步入餐厅,又道:“废话说累了?我听着,你可是只字不提自己也尝试过阻止那些婚礼,而这是剩下没有成功的几桩之一了。”
付涼仍旧没开口。
维纳却絮絮叨叨没完:“下回,你得告诉他,你早已经看出这场婚礼有问题,只计划着亲自参加仪式,找出凶手。这样还能避免因为错误选择而打草惊蛇的尴尬场面。这样比说一百句废话效果要好得多。”
他双手环胸,面色上一星半点的醉态全然消散,恹恹说:“首先,我没打算参加婚礼。其次,总得让他试一试,自己的办法。”
维纳皱起了眉:“那你呢?准备什么时候露个面,再不出现,外头的市民就要找到德文希尔府了。”
“那样只会更麻烦。”付涼看了眼挂钟,赶客道:“回去后,多找几队人巡夜吧,维纳。”
金发男人闻言,立即瑟瑟道:“别,上回你这么说话的时候,可死了不少人。”
说着,维纳叫人备好马车,自己则披上了提前准备好的衣物做掩护。
“那你呢?准备要——”
“补一觉。”
第036章
晚六时,大雨忽至。
唐烛与车夫站在已然关门的咖啡馆前,听见面前来送信的女仆道。
“实在抱歉了先生,小姐找到了原来的头纱,与先生商量后,为了避免麻烦,家里决定还是用现成的。让您白白浪费时间了,真是对不住!”
似乎是觉得很不好意思,女仆个头称得上矮小,却也撑伞往男人头顶靠试图遮挡过一些水珠,又解释:“我们小姐本想亲自来一趟的,可家中发生了些事耽搁了,实在对不住您,先生。”
他抬手将女孩的伞重新扶正,毫不在乎自己已经被打湿的昂贵西装,只笑了笑:“没关系。”
想了想,唐烛又道:“只不过,我能多问一句吗,您家小姐为什么不喜欢本来的头纱?”
他补充:“这只是出于一个裁缝的好奇心。我真心认为女士们的婚纱或是婚姻,并不是能随意凑合的。”
女仆双手扶着伞,笑了笑:“我们小姐其实很喜欢原来的头纱,是先生觉得不好看,虽然订婚不久,两人年龄差距又很大,但先生非常看重小姐……”
女孩留着刘海,这使得每当她垂下头时,唐烛并不能看清她的表情。
眼前人垂眸犹豫了片刻,像是自言自语:“您能这么想,真好。”
大雨如注,纷飞击打声中,唐烛还想再说些别的,却听见不远处马车车夫催促女仆的呼喊。
两人只得告别。
车夫本自告奋勇去车中拿伞,被唐烛拦了下来。
淋雨步入迷潆的街道,等来到马车旁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一整个午后的等待全部白费。
自己甚至连新娘的面也没见到,更别说获取有用的信息。
难道明日夜晚,新娘终究难逃一死吗?
……
“知道哪里出问题了吗?”
楼梯最上方,明灭灯火照映出青年欣长的身形。他手中捏着精致的古董烛台,垂眸询问下方湿淋淋的归人。
男人沉默不语。看来他回家后连身上的衣物也没着急脱,只偷偷跑到空无一人的大厅内独自待着。
“等待改变不了任何事。”
他聆听着室外被大门阻断的雨声,还有男人隐忍的喘/息。
“你想说什么?”
“想告诉我,你也不愿意等吗。”
“说你想过直接告诉新娘她身处险境,可又怕惊动在暗处的凶手,反而适得其反对吗?”
付涼并不觉得被雷声吵醒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却正巧在此时遇见狼狈返回后的唐烛。便想趁此机会,尽快打消对方下次继续犯浑的念头。
“反过来设想,你成功救下新娘后,凶手逃窜回人海,再次寻找另外的、更多的目标。那你今晚的营救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