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身前开路的青年推开一扇门,像是在雨声中笑了笑:“老伊万死后,庄园内的仆人走了一大批,索菲娅夫人从自己的姐姐那里找来了强劲的帮手,为自己守住这一片几英亩的区域。听见刚刚那个仆人的回答了吗?开满玫瑰的阳台。”
唐烛抬起眼帘,看清了正对着他们的,空荡荡的阳台。
接着,付涼步入那间卧室,借着灯光在阳台下的角落里发现了那些本该摆在阳台的玫瑰。
“全部枯死了。”西里安将瓦斯灯放在房间最中央的桌子上,转身注视着那些早已死去的花。
“证词里说伊万小姐自从老伊万去世以后,顽疾加重,有时候一整天都不露面,唯一出门的理由就是去诊所治疗。看来这些话都是真的,所以她连房间里的花也没力气打理了。”
唐烛则是在阳台上方发现了一个简易的装置。准确来说,那是伊万小姐制作的浇水装置。木制水壶下的小小缝隙里伸出一条吸水的棉布,向下能够延伸至花盆内。
这样即使长时间不做打理,玫瑰也能活下来。
他刚想起来什么,转脸边与付涼的投来的视线相对。
对方的手中本来捏着一把梳子,左右看了看却没有任何发现,因此又将视线移开。
没一会儿,他不急不缓地走过来,手中拿着一本放在梳妆台上的笔记本,在他们面前翻开道:“上面写了黑玫瑰的培育方法,还有当时培育实验的不同信息。”
西里安将灯拿过来,就这光线飞速掠过纸张上的内容,惊讶道:“不同的土壤、水分、光照,甚至人工温度加持下,玫瑰的生长情况。”
付涼又翻了几页,他们甚至还在笔记内看见了最终的结论。也就是人工培育黑玫瑰的最佳方法,包括排水、通风情况影响下,各个季节里植被的成活度。
“这些字迹……”唐烛皱起眉,他往后翻开几页,总觉得对比起来它们并不是一模一样。
“是一个人写的。”可身旁那人指着某一段道:“看见了吗,这些笔记有虚有实,还比前面的要潦草,可他们每个字母的连接习惯都与前者保持一致。这说明伊万小姐是在马车上写下这些东西的。”
“那…如果这些东西都是她写的。”他的视线黏在那每一页纸张右下角的小小数字。
“没错。”付涼翻到了笔记最开始那一页,波澜不惊道:“1845年,伊万小姐五年前就开始尝试培育黑玫瑰了。”
“也就是说,她在纽约的时候就开始帮助自己父亲培育新品种吗?”西里安的声音响过后,窗外闪过一道刺目的蓝光。
空气在雷鸣来临前异常安静。
唐烛抬起眼与面前的警员对视,而后他们的视线不禁同时汇合在同样年轻的那张面容上。
头顶雷声炸开,滚过天穹。
付涼则是在巨大噪音中垂眸翻看着那本笔记。
片刻后,他的指腹停留在某一页纸上,那里注释着1845年冬天某个夜晚,连续五天的大雨后,河谷出现泥石流……
“果然。”
唐烛终于在嘈杂放大的雨声中听清了对方的话:“这是个骗局。”
第057章
付涼推开三楼卧室的门,捏着唐烛的手腕将他手中的灯举高些,边扫视周围边道:“看见了吗,老伊万的东西全部被挪出去了,看来他们夫妻并没有什么感情。”
“所以这间屋子里的摆设应当是索菲娅整理过的,索菲娅是塔利亚的亲妹妹,他们整个家族都在亚欧大陆搞军/火生意,她之所以愿意嫁给老伊万,也不过是因为离过婚,自己身体也不好。她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性格未免孤傲,行事虽谨慎却也会对小事不拘一格。”青年边说边往前走,视线掠过任何能存放物品的柜子或书台。
“比如老伊万,她并没有把他以及他家族的产业放在心上,所以在别人眼里看似重要的东西,她都会随手放在……”他微微弯腰,摊手向书桌下的柜子,轻而易举拿出一个厚重的本子。
是账本。
唐烛接下那本子一看,也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伊万小姐的字迹?”
“不只如此,来吧唐烛,看看这个。”
于是他放下手中的账本,转过身跟着那人来到了书柜前,眼见着他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堆手写的单据以及一个硬壳本子。
准确说是病历。
“是伊万小姐在维克多医院的病历。”他们翻看着这些内容,大概能看出病历的主人四年前第一回就诊时病情还算可以,只不过两年间反反复复,经久不愈。
“可是从第三年开始,她的病情开始逐渐加重,直到第四年,也就是前段时间病情恶化,有段时间,伊万小姐不得不每天都会去维克多医院治疗。”
付涼翻到其中的一张,指着医生的签字道:“或许我们应该找这位医生聊聊,毕竟他可能比伊万家族的人都要了解他们的小姐。”
唐烛啧啧嘴:“是啊,毕竟几乎每天都去。”
随后他则是翻到最后一张纸,眯起眼仔细看看角落里的日期道:“最后的记录停在了四个月前,看来就是那时候伊万小姐换了现在这家私人诊所。”
可是看她当时的身体情况……
唐烛虽然并不是专业的,可依旧能从病历的病程记录中发现,至少当时从维克多医院离开时,伊万小姐的身体情况很不好。
他不懂,明明是这么严重的程度,为什么不在维克托这种大医院里治疗,偏要在性命攸关的时候去一家私人诊所呢?
“诶,你看这里付涼。”他将病历外被撕破的封面对齐,拼出一个医院专用印章的墨迹。
1850.05.15。
“显然,十天前,索菲娅夫人找人把病历从维克多医院取了出来。”
付涼拎起那本病历,微微眯起眼:“你觉得他们这么做,是为了隐瞒什么?”
唐烛觉得答案就在手中,边说边翻开病历最后一页:“伊万小姐当时病得很严重,却突然被转走,想来问题就出在这里。”
指腹下,是被撕掉后残余下的锯齿状纸屑。
最后一页,究竟写了什么呢……
唐烛被拉住手从索菲娅夫人房间出去的时候,还完全游离在状况之外。
“等等,等等付涼。”他拎着瓦斯灯频频回头,心惊肉跳地重复一分钟之前对方说的话:“你、你刚刚说西里安去干嘛了?”
“二十分钟前,我让他去找亨特派人来,准备掘坟。”前者慷慨地复述着。
他的手中拿着伊万小姐的笔记本还有从索菲娅夫人房间内找到的病历本,边走边道:“黑玫瑰并不是老伊万培育的,他没有这个聪明才智,反而他的女儿在排除万难将这种昂贵的品种带到世上。可惜很少有人知道真相。”
除了真正的培育者,不会有人拥有这种详细的记录。
“所以老伊万假借自己女儿的成果提高威望是吗?”可这一切和绑架案又有什么关系呢?
“往往在这时候,当线索杂乱无章的时候,我们只要抓住一根线找到源头,就能发现他们之间的连接点。”
而付涼这次选择的线,就是玫瑰。
“记得窗台下枯死的玫瑰吗?那些花是最早培养稀有品种的失败作品,显然是当年它们的培育者为了纪念而留下了它们。”那个人就是伊万小姐。
“提起玫瑰我们不得不发掘埋在泥土下的,关于伊万家族发家致富的往事。”付涼带着他继续往外走,路过大厅时正巧遇见赶来汇合的西里安与亨特。
“小殿下,都准备好了。”西里安说着,顺带将一个牛皮纸包递给了他。
唐烛实在觉得半夜掘坟很不可思议,胆战心惊边走边问来人:“你们没开玩笑?现在我们真的要去挖开别人的坟墓吗?”
亨特快步走在他们身后,面容比他还着急:“当然了唐先生,毕竟伊万小姐的性命安全最重要,我相信,上帝会原谅我们的。”
一行人走出大厅,举着灯盏冒雨步入庄园后方的丛林。
老伊万被埋葬在塔楼的旧址旁,据他所说,商人和水手一样,大多时候都靠着个人经验与上帝的旨意生活。
他苦心经营一辈子,临到生命最后几天才发现自己已经迷失在人生的迷雾里。
“于是老伊万留下遗嘱,希望妻子女儿能将他埋在灯塔旁。他期待自己或许能够如同多年前在这里成功获救的商队一样,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航向。”
西里安说完某个亲戚那边得到的证词,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塞进了口袋。
雨未停,林间泛起一阵潮湿的水雾,笼罩在隐隐绰绰的雕塑与喷泉之上,使得视野内一片阴森。
唐烛跟在人群最尾端,没走多久便听见前方有警员在喊找到了老伊万的墓碑。闻声,他默默将雨伞的向前方倾斜,眼看着身边几个体格健壮的男人拎着工具快步而去。
铲铲泥土从草坪下被挖出来,随意堆在水洼里。
掩埋的泥土足足有六英尺厚,加上为了不破坏尸体,他们需要完全挖出棺木,这场夜间掘坟活动看来一时半会难以结束。
“绑匪是真能折腾人。”亨特撑着伞气喘吁吁从人堆里挤出来,嘴上不停埋怨着:“直接说想得到玫瑰金,偏还得装模作样要五十万英镑,你们是不知道我在警署里只是签字画押就足足跑了半小时,千辛万苦才从银行取来这些钱。”
“不过我们明天真要拎着这些英镑出现在教堂街吗?”唐烛抿抿唇,方才他倒是看见了庄庭院内停泊的马车了,那么多人把守,大概就是装着赎金。
“不需要。”付涼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一个警员,示意他将这些东西放入自己乘坐的马车,随后缓缓说:“明天他不会来的。”
“为什么?”就算是绑匪不想要钱,可他也得得到玫瑰金啊?
“因为今晚一过,他们就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闻言,唐烛望向青年的脸,重复道:“他们。”
“嗯。”付涼则是把视线投向不远处挖坟的众人。
他追着也看过去,下一秒,人群中发出呼声:“找到了!”
西里安闻声赶过去,没一会儿便捧着什么跑了过来。
唐烛也凑过去,垂眸看见这刚从老伊万尸体旁边拿出的陪葬品。
居然是一本书?
他眼见着西里安打开那本书。
原来老伊万在书中挖了个凹槽,整好能将那枚骰子放进去。
众人面前,付涼戴上手套将玫瑰金取了出来。
灯光的照耀下,两根手指将那块金属立方体捏起,在一双茶褐色的眸子前缓缓转动。
“小殿下……您看出什么了?”亨特警长率先打破了沉默。
而青年却充耳不闻,只是侧过脸朝他笑了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这本自传吗?”
“嗯。”唐烛点点头。
“可是当时我没告诉你它的名字。”付涼随手接过书来,将玫瑰金按回了那个凹槽里,两根手指捏住书脊将厚重的硬壳书合上,笑着道:“现在可以看看了。”
不只他,周围的人几乎都把目光都投了过来。
唐烛轻声念着上面的字:“《赌局》。”
接着,听见对面那人冷静到没什么声调的嗓音:“一家子赌徒,倒也少见。”
他在说什么,赌徒吗?
唐烛不由望向面前那本自传。如果真像猜测的那样,索菲娅夫人为了重新得到玫瑰金设计伊万小姐被绑案,那她确实算得上赌徒。
可付涼刚才说的……一家人?
“我们走吧,该回去了。”
不由他多想,对方倏然靠过来,整个人挤入了他的伞下,随后冲众人道:“明天一早,唐先生会把案件分析整理出来送到警署。”
唐烛吓了一跳,吸口气小声问:“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