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当他终于吐完了漱了口,抬起满是水渍的脸,从镜子里看清了自己因熬夜泛红的眼眶。
真可笑,本来是怕付涼离开自己会有危险会过得不好,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唐烛垂下湿润的眼睫,不再看镜子里那只好像被抛弃的可怜大狗。
洗漱完毕,他终于打算去外头转转。于是就这么溜达到了三层的公共餐厅。
在那里,穿着得体的应侍生为他准备了菜单,而他也在里面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菜。
或许他应该好好吃一顿饭,至少这里还有些东方菜品。
唐烛这么劝自己,刚想点菜却瞧见隔壁餐桌也坐了一位男士,像是匆忙赶来,侧脸对着他,只能瞧见金色的短发。
“就这些吧,快一些就好。”男人发出的声音却比那个侧脸更能调动人的回忆。
唐烛几乎只用了几秒就断定这个人是当时在积雾山庄时皇室派来的医生。
嘶,就是那个每日为自己换药的先生。
而对方也是在这时候发现他的。
“格雷先生,这是您点的水。”应侍生将餐盘放下以后,格雷医生便趁机换了个座位,正巧能与唐烛靠得近些。
“在这里见到您,真令我意外,唐先生。”
唐烛闻言笑了笑,只说:“不过至少能和熟人一起吃午餐不是吗。”
格雷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可是您不该来这里,我们奉命来保护皇室成员,就像十一点钟方向靠近大提琴演奏师的那几个人一样,他们也是来保护俄国贵族的。虽然您从表面上很难发现,但我不得不说顶楼是个危险的地方。”
他笑着表示自己已经见识到,顺便描述了几句昨天午后险些跑出来的学生以及负伤的安保人员。
对方啧啧嘴,边切着牛排边说:“您应该也知道昨晚上的事情吧,有人在顶楼纵火,之后又有学生莫名其妙打了一架,管家不仅到目前为止没有找到纵火犯。虽然不能证明这两件事情有关联,但他显然认定了这个事情。”
唐烛笑笑说:“但才离开星洲港不到两天,就出了这么多事情,想不联系在一起也不行。”
格雷扶着前额叹气:“这里不得不说,刚登船的第一天我们就因为二层乘客斗殴的事情下去帮忙。虽然作为顶楼的医生,但我们不得不给船长面子。结果刚回到房间,管家就又让我们去挨个检查那些少爷的身体。显然,他已经多疑到把全印度洋的事情都与学院联系在一起了。”
“啊……”唐烛扯扯嘴角缓缓点头,又问:“那些打架的学生怎么样?”
格雷道:“昨晚都关了禁闭,现在还没放出来。不少学生都受了伤,我昨晚上一个一个禁闭室去诊治,很多少爷还不配合,搞得我今早十点才从顶楼出来。”
“那里面……”
“应该没有殿下。”男人猜到他想问什么,“昨晚和我一起去的人是一个俄国医生,他在刚进第二个禁闭室的时候被一个学生袭击了,所以后面的任务就由我一个人完成。”
所以除去俄国医生治疗的两个人不确定以外,其他人都不是付涼。
唐烛也希望付涼没有参与其中,“是啊,俄国医生就算看诊也应该会着重挑选他们自己的贵族少爷。”
说着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等等格雷先生,那些学生现在为止都还是在原来的禁闭室吗?”
“是,关禁闭期间不会换房间。您问这个做什么?”
他看着刚被应侍生放下的餐盘,捏着刀叉思索了几秒最后拿出一张叠好的纸条,那是在俱乐部时会员告诉他的话,因为觉得实在奇怪所以早早写了下来想第一时间给到付涼。
可看眼前这进展,应当是医生最先遇到付涼的概率大一些。于是他将纸条递了过去,并且告诉他如果有机会可以把这张纸条给小殿下。
对方当然答应下来。
唐烛兴许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对于见到某人的诉求已经如此强烈,即使还没有可靠的消息或者证据能证明付涼就是煽动学生们打群架,并且现在很有可能正在关禁闭的人,但他还是问:“先生,在管理学院里,都有什么人能进到禁闭室内去?”
格雷医生依旧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口中却还是回答:“嗯……管家、医生、送餐人员。就连护卫也只是在禁闭室区域的大门旁边,好像是一小时进到禁闭室走廊巡逻一圈。”
唐烛心中似乎有了答案,“谢谢您。”
他明白自己得尽量吃下些什么东西,手中的叉子无论从盘子内获取到什么食物都被他乖乖放在口中咀嚼。
格雷忍不住侧脸去看他,对着他泛着红的眼眶追问的话竟没说出口,只是道:“唐先生,用过餐您应该先去睡一觉。我想小殿下能照顾好自己,毕竟我们都在珍珠号上,总有一天会见面不是吗。”
唐烛笑着道谢,却没有认同他的话。
我们不一样,他想,我想早一点见到他。
男人看他的反应也只是叹了口气,接着他小声说:“先生,我听说了您在星洲和小殿下一起办过的案子。我尊重您,并且对我之前说您是想攀附皇室的话道歉。但是我还想提醒您,我们家族世代为卡文迪许家服务,我只能告诉您,贵族们对待自己的配偶尚且自私,何况朋友。”
他却觉得格雷话里有话,或许他所说的“贵族对待配偶自私”是有实例的。
可还没等唐烛开口问,二人便警惕地发现有人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顶楼的人。”格雷医生低声提醒。
来人径直走到了两人餐桌的旁边,先是找到了医生,说还是需要他去一趟。
男人起身表示可以,随后借重新穿外套拖延时间,毫不避讳地问:“其实你可以说一下大概是什么情况,这样我还可以稍微准备一下药品。”
“是这样医生,就在刚刚有学生承认了自己就是昨夜纵火的凶手。按照规定,这种初犯应该关进禁闭室。可是他又说自己身体不舒服,管家在忙,只说让我们找医生检查那名学生的身体后,再将他带到禁闭室。”
护卫坦诚说:“您也知道,昨晚一名医生被袭击,所以其他人可能还是心中有些犯怵,我们就先来找您了。”
格雷医生清了清嗓子,找了几句不痛不痒的推脱,最后表示出没办法的样子,“有些学生其实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他们昨晚告诉我自己只是在群殴时路过走廊就被迫加入了打斗。”
护卫倒是不怀疑这些,他耸耸肩说:“可能是这样吧,毕竟很多贵族少爷缺乏保护自己的能力,否则也不会给他们安排防身课。”
格雷真挚道:“我们真该建议管家将课程提前了。”
说着两人便一起离开了三楼。
而唐烛却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不远处的大提琴还在演奏,乐曲声悠扬,可这一切都让他提不起兴趣,因为方才护卫的话让他很难不注意到这位自首的纵火犯。
如果在一艘客轮上纵火是向死神招手,那么在纵火后一天自首就是抽死神巴掌了。
而能让那位罪犯还安全地待在船上,并且能够接受医生的治疗之后再去关禁闭的前提,恰恰是那场火灾并没有引起大的事故。
——“先生,在管理学院里,都有什么人能进到禁闭室内去?”
——“嗯……管家、医生、送餐人员。就连护卫也只是在禁闭室区域的大门旁边,好像是一小时进到禁闭室走廊巡逻一圈。”
与格雷的对话重新回荡在唐烛耳畔,他似乎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关键。
“能进入禁闭室的人,还有被关禁闭的学生。”
禁闭室里有什么呢?当然还是学生。
而这些学生里则很有可能藏着他们要找的人。
可如何将自己想找的人从中挑选出来呢?
比起安德烈,他们不知道罗曼的长相,没错,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去空屋或者任何地方去搞到一张俄国总督少爷的画像。
这样一来,唯一能找到罗曼的方式,只有被熟人指认。
可被按插在学院内的俄国人几乎不可能在明面上去见罗曼,而唯一的办法就是为他们制造一个主动的机会。
最好是不得不主动的机会。
唐烛倏然记起很久以前他看电视剧又或是某本小说里的话:“听到火警警报的声音,母亲会望向孩子。”
大火会暴露我们最在意的东西。
所以这场莫名其妙的学生斗殴事件就是假火警,只有这样,医生才会主动去看望被关禁闭且可能受伤的总督少爷。
“那么制造那场聊胜于无的火灾也只不过是提前准备好的,为自己去往禁闭室见到罗曼而留下的通道。”
而火灾的严重程度加之其余学院内部人员的特殊情况,这场被精心设计的小火根本会被追究,他能靠自首很高效地出入禁闭室。
从始至终,纵火者都在看戏,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轻而易举地达到了目的。
唐烛再清楚不过这是谁的处事风格。
“付涼……”
他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有些无奈地挑起唇角。
或许真如格雷医生所说,付涼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那他的出现又算什么呢?他待在珍珠号上,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唐烛不太想继续思考这些问题的答案。
因为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做法太过自私太过幼稚。明明是一场凶险的博弈,自己作为侦探的助手,想不来就不来,想出现就又自顾自出现,委实是过分。
可……可如果他不来的话。
他坐在位置上有些难以原谅自己心中生出的阴暗想法。
就算是要死掉,他也想让付涼脑海里多留存一些关于自己的回忆。
他试图在这个世界又或者说是某人心里,留下些痕迹。
“先生。”
唐烛独自坐到午后才准备返回房间,也就是这个时候,前方有人喊住了他。
寻声望去,只见从木质楼梯上匆匆跑下一个面熟的男人,正是之前带他登船为他分配房间的领队。
没一会儿,领队就站在了他面前。
“可算是找到您了,先生。”
他大致说明了来意。
原来是管家采纳了建议,想在今日傍晚临时安排一节防身课,希望他能够帮忙。
第071章
课堂设置在了一片开阔的活动场地,地面铺满软毯,墙角裹着防止碰撞的厚敷料。室内更无任何铁艺制品,就连靠近前方的两大张椭圆形圆桌上,被摆设的玻璃花瓶也被护卫当着学生们的面端了出去。
活动场并没有其余课程所必备的讲台,本该是黑板的位置被贴满了镜子,连教师也一直迟迟未曾出现。
仅剩的十多个学生被在休息时间内喊出来强制参加防身课,几乎全是满腹愤懑坐在圆桌边,要么冷着脸、要么左右张望着把守在周围的护卫。
就这么干坐了十分钟左右,室内一直沉默不语坐在角落里的的青年猛然从座椅上站起身,众人的视线聚集过去。
却只见青年背后的护卫紧跟着捏住他的双肩将人死死按了回去,那位学生明显是日耳曼人长相,坐在靠椅上左右扭动着挣扎着,口中发出源源不断的德语,大致是把护卫和未露面的教师问候了一个遍。
“哦,下午好同学们。”一个同样穿着护卫服装的人不急不缓地走进门,正是西里安。
西里安慢条斯理完成着提前准备好的工作,将手里拎着的两包鼓鼓囊囊的麻布袋子丢到地上,接着用脚尖踢踢袋内露出的麻绳,又抬起脸充满歉意地说:“欢迎来到防身课。”
日耳曼人的谩骂声中,他弯腰拿起一根粗糙的麻绳向学生们的区域走了过去:“就在十分钟之前,一些可疑的人们控制了学院,他们用集体课程当做幌子把大家都聚集起来,然后借机绑架了你们。”
西里安眼见着众人的面色终于紧张起来,继续道:“哦,不用害怕同学们,或许他们只是想向你们的父母索要一些护送你们去伦敦的辛苦费。所以船只会在非洲大陆的不知名港湾停靠,用来接收这笔钱。你们懂的,非洲不好待,在等待的过程中,不乏会有人病死……”
话语间他已经来到了那位被控制的日耳曼学生身旁,笑容满面地向其余人解释:“珍珠号上的乘客那么多,只用几晚是杀不完的,为了真相不那么肆意传播,为了向各国的贵族交差,他们或许会选择其余方式对待你们。比如提前处死……又或者是在二十分钟后,他们的船只靠近后,把你们全员转移走。”
说着,他将绳索套在了那名挣扎着的学生的脖颈上,接着绕到他的胸口飞快打了结又将他的手臂也反绑住:“意思是你们需要解开这些绳索,然后从这里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