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涼朝他挑挑眉梢当做回应,随后便直接将坐在对面的两人忽略,笑着问他,“还有呢?”
闻言唐烛一口菜叶子差点没噎住,不禁睁大了眼睛发出口齿不清的声音,“还有啊?”
“嗯。”身边那人很没有礼貌地用银质叉子的手柄戳戳他鼓起的面颊,笑容却更明显,“哦,忘记你和我一样几乎没什么信仰了。”
只可惜维纳的假笑几乎也要装不下去,一记白眼后打断付涼,率先告诉他,“第二次珍珠泪被送还的时间很紧迫,刚刚拍卖的东西,次日清晨也就是礼拜日就重新出现在庄园内。礼拜的时间大多固定在早晨六点,也就是说西尔莎发现桂冠时约莫五点左右。那个时间就能把如此引人瞩目的东西送到庄园内部,说明买家的人五点之前就要到位。而卡尔特平日对庄园的要求很高,谁又能悄无声息地在宵禁时间随意进出贵族的私人领域呢?”
唐烛心中一惊,“西尔莎很有可能见到了放回桂冠的人?等等,或者她就是那个人也说不定?!”
毕竟在宵禁时间把珍珠泪挂在花园里这件事,只有庄园内的人在前一晚宵禁之前拿到桂冠才能做到。
所以她究竟是以怎样的身份将桂冠拿到大家面前,并且声称自己发现了它呢?
还未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唐烛便又听见付涼的声音,“实际上,西尔莎是从那时候起变成了母亲的贴身女佣。”
就面前的线索而言,也就是说……
“当年、当年…西尔莎见到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伯爵夫人吗?”因此,一个普通的女佣才在短时间内被伯爵夫人调到了身边,甚至与贵族夫人建立友谊。
“反正我是这么想的。但当时我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稀奇,因为很多时候,贵族们从别的渠道拿来的钱,就需要这种手段洗白资金的来路。但据我所知,当初所谓为了重建古建筑的基金会,地址就设在最繁华不过的乔治街。而且没过一年就因为将全部资金捐赠出去而解散了。对于基金会解散的事情,卡文迪许家部分人也私下猜测过,说伯爵夫人大概以其他人的身份重新建立了新的基金会作为自己的私人银行。但由于卡尔特选择不过问,所以这件事就被大家慢慢遗忘了。”
维纳的声音开始变小,多次观察付涼的表情后,才继续道:“即使在十一月那件事后,我都不知道家中发生了什么。一月后,我按照父亲的意思去庄园里带走所有有关伯爵夫人的物品,并带到郊外焚烧。就在最后一只皮箱要被丢进大火前,我意识到……”
不知为何,男人变得迟疑。正此时,大卫破天荒接下了这个话头,他不等维纳阻拦,便开口说:“殿下了解卡尔特伯爵的个性,所以他意识到这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为小殿下留下母亲遗物的机会,于是将那只箱子从火中抢了回来。而打开箱子,他发现里面是件黑色斗篷,斗篷外套的口袋里,装着一只金链怀表。”
唐烛不禁抬手摸上自己口袋里的怀表,转脸却见付涼还是一副神色寡淡的模样。
“咳咳……”维纳淡然微笑,实际上用恳求的目光盯着大卫好一会,才换来个开口说话的机会,“言归正传,总之怀表里其实有一张照片,但是为了不被人发现这东西的来历,我只能把照片撕了下来。”
“1839年,一个法国人制成了银版照相机,只需三十分钟的曝光时间,就能拍摄出清晰的图像。卡尔特知道伯爵夫人喜欢新奇的东西,所以经常找人来拍摄照片。但是这一张我从没见过。”说到这里,他亲手将放在自己身边很久的绸缎盒子打开,并且递到了唐烛手边。
“打开吧。”付涼道。
他这才将盒子打开。
于是下一刻,与绸缎上绣着的兰花类似的面庞映现在唐烛眼帘。
东方人的脸就是这样,明明线条不够分明也不会凸显五官的立体感,但偏偏在这模糊的黑白照片中就足以使人感受到他们眉目中的神韵。
“这个地方就是基金会?”付涼看着照片上的人影,注意力转移到她身后的建筑上。
“伦敦大火纪念碑。”
唐烛听见身边的青年说出这个名字,才发现在人像的背后,露出的那个高耸的建筑。
“那是一百多年前,由于布丁巷起火而蔓延半个伦敦城的火灾。大火燃烧了整整四天,几乎使得伦敦三分之一建筑都变成了废墟。后来,他们为了警醒并且纪念因大火去世的亡者,就花费六年时间建造了纪念碑。纪念碑高202英尺,距离起火地也就是布丁巷也是202英尺,所以就算是在比较远的地方也能看得见。”付涼解释完后,手指才在桌面上敲打起来。
片刻后,便对维纳说:“你说得对。在此之前,我们肯定没有见到过这个怀表。不光如此,就连布丁巷这个位于老伦敦中心开满面包坊和堆放垃圾的地方,我们也会觉得母亲不可能去过。但她又偏偏在那里拍照,并且留着照片,将它放进了一只怀表里,想必这个地方很重要。”
“所以这地方很有可能是基金会的位置?”唐烛皱着眉说,“伯爵夫人身为贵族,每日出门应当都会有人随行,但这个地方包括这张照片甚至让身边的家人感到陌生,那么就足以说明问题。”
“嗯。”付涼这时候也不忘抬手摸摸他的头顶,而后将放在餐桌上西尔莎寄来的信封翻过来。
在那里,写着寄信地址。
——布丁巷。
唐烛看清上面的地址后,才终于明白维纳大人想告诉他们的是什么。
“真正的基金会很可能就在布丁巷,而帮伯爵夫人打理基金会的人,或许就是西尔莎。”
“没错,真是个让人疯狂的真相。”付涼的视线不由再次转向那张相片,随后将它从盒子中取出仔细端详起来。
“抱歉艾伯特,十年的时间,因为……特殊原因,不能找人去修复,所以变得模糊了。”维纳作为这张照片的保管人,此刻却比任何人都要紧张。
“没有,比起回忆,这已经很清楚了。”
灯光中,付涼的视线变得温柔了很多,他将那张小小的照片举至唇边,轻轻吻了吻女人的面庞。
“好久不见了,母亲。”
第102章
布丁巷清晨的到来比伦敦其他地方都要提前一个小时。
这是付涼到达目的地后对唐烛说的第一句话,那时候对方正认认真真将第一口鲜奶巧克力冰淇淋从勺子上一点点舔走。
随后他选择不再打扰男人,只是坐在位置上安安静静观赏。
付涼从不避讳自己已经对唐烛产生了超过了喜欢程度的情愫,所以就连今早维纳说出,“你那位意志坚定的小唐先生今早甚至尝试早起去跑步,结果没跑多久就捂着腰回来了。你是不是该告诉人家一下,自己再怎么说也是贵族,不需要爱人亲自保护。”这种话时。
他也只是淡淡说,“我当然需要保护。”
以及,“我是说,如果那个保护我的人是唐烛的话。”
维纳满脸“尖酸刻薄”地道:“果然过分依赖一个人,会使人失去理智。”
而那时候,他才明白,那种情愫或许就是依赖。
除此之外,维纳还免费告知了他“失去理智”的结局,“那就是签署完全不平等的条约,立下需要耗费一生才能完成的誓言。”
他并不确定所谓“结局”究竟是否具有统一性。
但有关于“失去理智”,却早在他的大脑中生根发芽。
这一点则表现于人们那些会被他忽略掉的琐碎无趣的标签或行为,在唐烛这里不但行不通,反而会迫使他的大脑迅速产生一些笃定的评价。
“可爱”、“美丽”、“纯情”,又或是“性感”,诸如此类。
想到这里,付涼心底默默不爽了几秒。
他敢打赌面对这些画面,不只是自己的大脑会积极响应。
比如现在,在伦敦的布丁巷内,他们坐在某个不出名的刚开门的甜点店里,男人心满意足点了冰淇淋后一勺勺品尝的场景。
他就觉得怎么看怎么心情舒畅。
是了。就是这样看起来身材高大本以为凶狠的男人,挺着一身壮实饱满的肌肉,却只是坐在甜品店小露台的桌子边,心满意足地窝在这样的地方,用大手拿着过于精致小巧的甜品勺,小心翼翼吃着一份冰淇淋,中途还会偷偷观察唯一坐在自己对面的爱人有没有觉得自己的爱好太过难堪。
但实际上看着这些,就连平日早餐只是喝茶的付涼,便也觉得有些饿了。
哪怕他从前看过很多年轻的淑女又或是男士在自己面前用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满足地吞咽着甜品的唐烛,付涼就是觉得手心有些痒。
这让他回忆起两人曾在德文希尔府吃过的那顿饭。
当时的晚宴上,不乏有人讨论着意味不明的话,甚至是显而易见的交锋,总归是透露着压迫意味的话。
但出乎预料的是,唐烛只是默默喝着那点红酒,眼睛流连在大厅入口的那一点地方,谁都不理。
他并不觉得这是一种木讷的规避风险的行为,他比谁都了解唐烛。他知道他只是不屑于对那些人表露出任何情绪。
所以在见到自己重新出现在入口时,男人露出的些许笑容,才让他的心也跟着痒痒的。
“付涼……”
付涼被对面男人的声音唤回现实,抬起眼睫便瞧见唐烛端着那只已经干干净净的冰淇淋杯,眼巴巴看着自己,“你刚刚是不是…说时间还早来着?”
付涼不着痕迹地叹口气,也知道这一杯一般情况下只是女士的分量,因此装作看看刚升起的太阳后,才点点头说,“是,所以要不要再吃一杯?”
唐烛的眼睛亮了亮,点头说好。
随后,他便去室内的柜台里又端来了一份带着柠檬片的冰淇淋,还有一杯红茶。
“这是你的。”男人兴许是终于记起了他,怀着歉意将茶摆过来,看他并没有要取笑自己的意思,才将上次用过的勺子放进了新的杯子里安心开始享用。
大概率是觉得店里的人可以少洗一支餐具,付涼想。
啧……
他端起杯子,眯着眼看了唐烛一会儿,还是任由大脑第无数次为这人贴上同一个标签。
可爱。
……
布丁巷的人流终于开始变大的时候,唐烛也开始犯难了。
因为昨晚他们商量过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其实是寻找能建立基金会的可疑地点。
但很明显,这里暂时只有买菜和买面包的人们。
不过他倒也不担心,毕竟跟着付涼走,不会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果不其然,大概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付涼和他一起走进一家写着“百年历史”的小作坊用餐,才意识到这人是想做什么。
他们先是挑选了一张距离柜台最近的桌子,随后在点餐时,付涼靠着他那张脸拦住了老板娘,说他们是刚来到伦敦的旅行者,希望她能帮忙推荐几样菜。
啊……没错就是靠脸。
否则明知道拿着的是英国人的菜单,又有什么好推荐的??
唐烛吸了口气,劝说自己付涼只是想套话。
可下一秒还是为那张从来表情寡淡的脸吃起醋。
套话就套话,有必要笑这么灿烂吗?有必要吗??
“……是的,至于为什么来这里,大概率是好奇当年伦敦的大火,我们曾经在书上看过,说火灾后的建筑物重建工作做得很好,所以想亲眼看看,对不对唐烛?”付涼说到这里,终于舍得把目光分过来。
唐烛撇撇嘴,很不真诚地回答:“对。”
可老板却忽略掉他,只顾着跟付涼讲起了一百年多年前的那场大火,事无巨细,像自己活了一百多年亲眼看到过似的。
说到细节处,付涼还笑着问,“听说当年那场火,误打误撞把在伦敦城泛滥许久的鼠疫解决掉了。”
对方道:“是啊,就算老鼠们都藏在地下室或者地窖里,可当时老城区的建筑物大多是木质的,所以连着地基都烧着了。火势被扑灭后大家从地窖里发现很多老鼠尸体,比如我们这里,地窖里就有一堆。”
“那这里找到最多老鼠尸体的地窖是哪个?”青年一幅很感兴趣的样子。
“啊就在现在纪念碑的下面,以前那里是一个很大的地窖,在战争时被挖出来用于躲避,但是听说后来被填上了。总之那里应当是当年发现尸体最多的地方。”老板说完这些,亲自为他们端来了餐盘。
可即使是他们开始用餐的时间,这位女士依旧不愿离开,甚至开始盘问起一些关于付涼的八卦,例如为什么旅行,在哪里读书之类的,还有,“两位是朋友?”
“是恋人。”
唐烛脱口而出,并且因为生气还瞪了一眼对面无辜的侦探。
“啊……这样啊。”老板闻言拍拍付涼的肩头,笑着边走边说,“那你可要好好哄哄你的爱人了,先生。”
“嗯,会好好哄的。”青年的嗓音带着笑意,明摆着是被他那一声音量过于大的认领给惊到。
唐烛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的声音在这样一间小店里有多引人注目。于是他垂下一张已经红透的脸,闷头扒拉盘子里的菜,并没有回答对面不断传来的问题。
“怎么了?不喜欢吃沙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