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郡主是个好人
明昭一时心潮翻涌,大脑一片空白。
她没有注意系统的提示音,也没有注意脚下的路。
纤薄的身子在寺庙之中跌跌撞撞,不知闯入何处,竟被地上突然冒出来的藤条绊倒在地,将本就鲜血淋漓的右手伤的更加严重。
“唔..”
明昭吃痛发声,却没有立马站起来,也没有立刻将脚腕从藤蔓缝隙里抽出来,而是席地而坐,透过山风吹拂帷帽轻纱的缝隙看着滴血的右掌。
【宿主,你没事吧?】系统主动关心道。
明昭眼眶泛红,嗓音有些哑:“自从母亲死后,我便没有再听到过一次十分完美的风雅渡,那些人尽管扒了曲谱,却依然无法弹奏出母亲的气韵一二。”
“我经常会去绛帐楼喝酒听曲,靡靡之音虽然粗糙,但也能稍稍缓解内心烦闷。”
“后来,长舒出阁之日,老鸨让他表演才艺,来吸引有钱有势的人为他一掷千金,这等戏码绛帐楼每个月都会来一次,我闲来无事,便也跟着凑凑热闹,却没想到他竟然弹奏了风雅渡,还弹出了母亲的五分风度和韵味来。”
系统闻言:【这就是你包下长舒的理由。】
明昭长叹一口气:“世人知道我在绛帐楼舍下重金买了个小倌,见我时常出入绛帐楼与小倌喝酒听曲,好不快活,那些人表面不在意,又或者畏于强权不敢正面对我指手画脚,实则背地里不知怎么骂我呢?”
“沉湎淫逸?不知羞耻?荡检逾闲?”明昭扯了扯嘴角,满目讽刺,“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他们以为这样骂我会让我自愧不如,殊不知这些话对我来说就如同地上爬过的蝼蚁一样,卑微又弱小,可怜又可悲。”
“我为他受了这么多委屈和辱骂,可长舒这个白眼狼却敢背叛我?”明昭面孔狰狞地道,“你说我该不该将他粉身碎骨呢?”
系统没有说话,也没有警告她的行为与念头。
就像她所猜测的那般,若是那人伤害过她,那么她可以不受系统惩罚就对那人实施报复。
明昭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眼尾赤红,充满了忿恨和杀气,牙齿被她咬出声响:“贱人!都是贱人!”
长舒是她第二个用心之人,不论是吃穿用度还是身份地位,明昭对他非常大方宽容,哪怕长舒利用她的名头去做一些利己之事,明昭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他胡闹。
那时,仇晁说长舒背叛她,故意向裴知暮和沈以峤泄露她的藏身之处时,她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可后来,她亲眼看见长舒和裴知暮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不同于与她相处时的拘谨和冷淡。
明昭这才知道长舒不是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而是肆意窥探她喉咙的野兽,只待她主人一声令下,就将她血肉撕裂。
都是好样的!
明昭闭上了眼,将内心翻涌的恶毒念头和怒意强压下去。
她随时都可以拿一把剑将长舒宰了,但这样的举动对长舒来说实在是太好了。
明昭更想要让长舒生不如死,让他体会一下前世她得知长舒背叛她时的痛苦和愤恨,只有这样,明昭心里才能舒坦一些。
她长舒一口气,缓缓睁开眼,透过轻薄的帷帽白纱看到一个身影朝她走来。
虽然是女子,但看身形不是惜春,想来是宝华寺求神拜佛的香客或者信徒。
明昭没有在意此人,抬手去扯藤蔓,想把脚腕给拔出来。
右手有伤,明昭不敢太用力,只能一点点抽离。
因太过专注,明昭没注意到那人停在她面前,蹲下,拿起一根木棍将藤蔓掰开,方便明昭的脚可以抽出来。
“多谢你的..”
明昭刚要道谢,却透过轻纱缝隙看清来人容貌,脸色陡然一沉,道谢的话赫然嘴边。
裴知暮扔掉木棍,淡淡一笑:“郡主不必道谢,您可有伤到哪里?”
她不着痕迹的看向明昭的右手,包扎的麻布已经被血浸染,看起来有些瘆人。
明昭眉头微蹙,看了眼右手还在流血,如此明显的伤口,裴知暮却装作没看到似的,不多过问一句,这般礼教风度还真是让人又气又笑。
她左手撑地站起来,随意道:“没有。”
裴知暮颔首:“这里是宝华寺后山,杂草丛生,藤蔓遍布,不如由民女前面带路,送郡主出去?”
明昭看向周边环境,确实鞠为茂草,地上的藤蔓七扭八拐的,一时不注意就能将人绊倒。
可她也不是小孩子,既然能跑入这后山,自然也能安全无恙的走出去,用不着裴知暮猫哭耗子假慈悲。
明昭冷着脸:“不用你。”
裴知暮自知明昭对她心生嫌隙,见她如此冷淡,也没多说什么。
明昭能感觉到裴知暮跟在她身后,与她步伐一致,像是一种漠不关心的在意,搅得的人心烦意乱。
明昭额角抽痛,停下回头看她,没好气道:“裴知暮,我要是你,就不会过来自讨没趣。”
裴知暮抬眸,眼眸似秋水般透彻:“民女见郡主受伤被困,万万不能置之不理。”
明昭冷笑:“别给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违背自己的心意说这些违心的话,不觉得万分恶心吗?”
“郡主又如何确定民女所言句句违心?”
“就凭你知道我是故意让柳轻语诬陷你是推我入水的凶手?”明昭直白开口。
反正系统不让她灭口柳轻语,那么这件事迟早会被沈以峤查到告知裴知暮,与其战战兢兢等待东窗事发,还不如明昭主动出击,化被动为主动。
明昭授意柳轻语来陷害裴知暮一事,不仅沈以峤深表怀疑,当事人裴知暮肯定也会觉得疑点重重,这两人有一个出奇又相似的特点,那便是凡事都会刨根问底,定会将其查清,以备不时之需。
要说裴知暮有没有怀疑过是明昭故意设局害她,自然是肯定有过,所以明昭打算戳破两人之间虚伪的表象,直接把话摊开了讲。
裴知暮没想到明昭会如此坦荡承认,她瞳孔皱缩,却依旧不露声色:“郡主这话何意?民女不知。”
“呵,别跟我装模作样,”明昭抬起右手,指尖沾着血,捏住裴知暮的下巴,“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清楚得很,真以为故意示弱我就能放过你?”
每次都在沈以峤面前故意装作柔弱无害的模样,勾得沈以峤为她出生入死,还真是好把戏!
裴知暮眼睫微颤,遮住眼底的波动:“民女只是路过此处,见郡主受伤被困,特来相救,若郡主怀疑民女的用心,大可将民女扔在此处,独自离去。”
“威胁我?”明昭捏紧指尖,“真当我不敢做?”
裴知暮道:“郡主自然敢作敢当。”
明昭眯了眯眼,环顾四周,这里倒是一处非常适合杀人灭口的僻静偏远之处。
心口突然涌现一股微妙的痛意。
明昭眉头紧蹙:“我还没做什么呢?”
系统微笑提醒:【适当警告有助于宿主更好的完成“改造”任务呢!】
明昭抵了抵腮,看向满是鲜血的右手,眼睛一转,抚上裴知暮那张细腻白皙的侧脸,慢慢揉搓:“小嘴这么甜,多适合在绛帐楼里当个知情识趣的头牌姑娘呐。”
麻布的粗糙和指腹的柔软让裴知暮心尖微颤,鼻尖弥漫的是明昭手上的血腥味,眼前的女子在轻纱浮动之间,那张美若天仙的脸上浮现的调笑要比烈日明媚灿烂。
裴知暮眼睫微颤:“民女多谢郡主夸奖。”
“...”明昭收手,漆黑的眸子不辩情绪,冷嗤一声,“我把你比作妓子,这等羞辱,寻常女子听了怕是要与我同归于尽,自证清白,你倒好,还谢我夸赞,脸皮可真厚。”
裴知暮微微侧头,故意将被染上血的侧脸冲向明昭:“民女脸皮如何,想必郡主非常清楚的。”
故意挑衅的动作,再配上那半张被明昭恶意弄脏的脸颊,颇有些台上唱戏的风范。
明昭白了她一眼,转身继续走着。
裴知暮跟了上去,并没有靠近明昭太远,两人之间也只有两步之遥。
她看着明昭那挺拔又纤细的身影,脑中不禁浮现初次见到明昭的场景。
那时,年纪尚小的明昭明媚如灿阳,美艳似牡丹,在夜幕之下仍旧闪耀如炽火。
后来再见,裴知暮只觉她美的更加惊心动魄,令人不敢与之匹敌。
京城第一美人这个头衔,除了尊贵高雅的明昭郡主,无一女子敢当。
明昭时常会穿一些明艳张扬的衣裳,将她的美丽肆无忌惮的绽放出去,惹人艳羡感慨,每次她出现的地方,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她的身上。
有人是因为她的身份地位,她的背景权势,她的脾气秉性,但裴知暮更相信大多人是因为她那张国色无双的容颜,从而移不开眼,处处谈之论之,仿佛这样就能与这位金枝玉叶的郡主有了几分牵扯。
如今见到明昭这般素净的打扮,若非裴知暮不小心看到帷帽之下的容貌,她都不敢认眼前之人就是尊皇长郡主。
裴知暮不禁泛起困惑,为何明昭要大改平常穿戴,特意带着帷帽,隐藏身份来宝华寺呢?
她凝思过重,并未注意脚下杂草砂砾,一时不注意,直接往前摔了过去。
砰——
声音虽不大,但却把明昭吓了一跳,她回头看着摔倒在地的裴知暮,双手环胸,扬笑道:“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把你那张娇美的小脸划伤落疤,以后嫁不了人了可怎么办呢?”
女子嫁人,需要身体洁白无瑕,无垢无疤。
若是做太子妃,那这规矩只会更加严明苛刻。
裴知暮被明昭嘲讽,也没有恼怒,而是坐地仰头,顶着一张染血沾灰的小脸,眼眸盈盈似秋水,探入明昭眸中。
“不管郡主相不相信,民女与长舒公子清清白白,并未有任何逾矩行为。”
明昭微怔:“什么?”
这么一摔,裴知暮脑子倒也清楚了许多。
为何明昭会突然出现在宝华寺,想来与她那位以琴会友的长舒公子有关。
长舒与她交友,怕她因他出身于绛帐楼而嫌弃他,但裴知暮并未以此作践长舒,偶尔与他在宝华寺后院品茗下棋,弹琴作赋。
此刻想来,长舒乃是尊皇长郡主的入幕之宾,当初明昭一掷千金将长舒包下,此事可谓是传的沸沸扬扬,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纷纷斥责明昭此行此举有辱皇家颜面,大臣们还写奏折要求皇上惩戒明昭,但此事最后也不了了之,明昭像是不知世人如何评价她那般,依旧坦坦荡荡的进入绛帐楼与长舒听曲喝酒。
如今明昭故意遮掩身份来到宝华寺,见到长舒与她在后院弹琴畅聊,定然会猜疑她与长舒的关系。
本就因为沈以峤致使明昭憎恶厌烦于她,裴知暮万不可让明昭误会她与长舒的关系,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水深火热,势不两立。
裴知暮掷地有声道:“郡主,民女与长舒公子只是偶然相识,以琴曲会有,并未做出任何背叛郡主的行为举止,民女与长舒公子清清白白,来往僧侣香客皆可证明。”
明昭知道裴知暮聪慧过人,心思活跃,却没想到她这般细致入微,只凭她出现在宝华寺,便猜测到她是为何而来?
她莫名有些想笑,也就笑了出来。
裴知暮听见明昭的笑声,心里有些忐忑:“郡主是不信..民女所言吗?”
明昭蹲下身,直视裴知暮的眼睛,歪头道:“我为何要信你?”
“因为民女相信郡主是个好人。”
明昭面上有一瞬的波动:“好人?你不觉得可笑吗?我当初可是要陷害你推我入水的,你可知我一旦将你陷害成功,你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裴知暮道:“谋害皇亲国戚,轻则流放,重则砍头。”
“这样你还觉得我是个好人?”明昭讥诮道,“裴知暮,我看起来像是三岁稚童那么好糊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