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袁祈不明白,又补充,“非我族类,必诛。”
袁祈无语了,感觉他们这个组织的“入会条件”不是一般苛刻。
“反正横竖都得死。”
“也不是。”
纪宁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态度很淡,“找到供给灵‘时间’的那件文物,将其镇压后一切都会消失。”
袁祈抬起眼皮瞟他,“怎么找?”
纪宁说:“文物受了人类影响才会产生执念,生出明灵。墓中的灵体守墓,很可能不是出于自身意识,而是受到了文物的共情。你这个推测很对,我们可以照思路往下走。”
“你的意思是,既然那件东西是要守墓……”
袁祈心思飞快活动,停顿了下,半开玩笑似得试探道:“要不我们把墓室炸了引它出来?”
纪宁骗他下墓这事儿一直梗在袁祈心里,像是含了粒小沙子。
他在红尘人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除了最开始少不经事被人欺骗吃过几次药外,后来说话做事都是小心再小心。
他知道是先有自己贪心,再有的落入彀中,但对于纪宁,他明知道摸不准对方意图,却在一次又一次“真诚”的发言间卸下心防。
心底不知不觉间萌生出下意识的久违的“信任”。
结果被上了一课。
袁祈在吃一堑长一智的同时,忍不住想在言语上用胡说八道给挖坑的纪宁找点不痛快。
纪宁没有意识到他在拐弯抹角宣泄龃龉,略作思索,沉默半晌低了低头说:“可。”
袁祈看透这套以退为进的安抚政策,揶揄地笑,“真炸啊。”
纪宁抬起头,在他“不信任”的笑容中认真说:“炸。”
不是安抚,而是决定。
袁祈盯着纪宁的眼睛,纪宁的眼睛漆黑且透,就像一块冰晶精细雕出来。
但冰雕美则美矣,终归是缺乏情绪的死物。这也是所有人一直觉着纪宁缺少“人气”的原因。
可袁祈跟其他人不同,他逐渐从波澜不惊的皮囊下发觉到了端倪,只要一直盯着瞳仁最深处看,穿过玻璃似得眼中,会在最深掀起属于灵魂的表达。
就比如刚才,他看见了里边闪过挣扎和考量。心底再次不自觉生出信任,又觉着自己单方面胡闹的没有意思。
“组长有别的办法吗?”
纪宁不出所料,“有。”
他在袁祈注视中说:“墓中的灵物,十有八九都守在墓主身边。那件东西,九成在棺椁中,再不济也在主墓室里。”
袁祈出口气,带着无奈笑问:“你既然有线索刚才还同意我炸墓室?”
纪宁淡淡道:“虽然有点舍近求远,但这也是个办法。”
他轻垂眼皮,浓密睫毛在下眼睑留下参差阴影,不带感情补充,“这是你第一次提自己的看法。”
指尖照明符就在这时暗了下去,纪宁低头从包里夹出一张重新点上,后边的话也因为这个动作被打断。
那只不过是一句可有可无的闲话,等到照明符再度燃起,也就没有再续上去的必要。
袁祈长了颗七窍玲珑心,毫不费劲从气氛中猜到后话——这是他第一次提出自己的看法,所以不想打击工作热情。
他胸口有点噎得慌,心说这态度怎么那么像保护弱质儿子玻璃心的老父亲呢?
袁祈张下嘴,想再问,如果他没有放弃执意要炸,纪宁真的会为了保护他“幼小的工作积极性”冒着出去后停职写检查的风险炸墓吗?
没等这话到嘴边,他突然察觉到这道题怎么那么眼熟,这跟热恋期情侣“救我还是救你妈”的千古难题同样性质。
袁祈转过脸去扶墙,被自己矫情出一身鸡皮疙瘩,恶心的想吐。
心里那颗小沙粒就在这期间粉身碎骨又毫无余痛的排出体外。
照明符熄灭重燃,墓室的光照轮换交替引的那边休息的一对师徒看过来。
神经紧张的刘玉茂在光线闪动瞬间,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像被烫了下,蜷缩内勾。
他的老家在农村,从小听说的山野鬼故事没有一千也有八十,尤其是茅山道士和僵尸女鬼有关的占比绝大多数。
眼下深山墓室,没有门的陪葬坑,不明身份的墓主……这人无论哪一条拎出来都够编个尿点极高的本子。
刘玉茂无论对纪宁这个人还是他手里符咒都感觉瘆得慌,趁机问:“你手里拿的东西是什么?”
那看起来就是一张黄纸符,用朱砂龙飞凤舞的鬼画了通,但却会发光,还是青色的——传说中的鬼火就是青色的
纪宁转脸与他质疑的目光对上,“照明符。”
袁祈:“……”
他虽然还没有入职,但多少也能猜到一点组织纪律,心想你们这不人不鬼的工作难道不需要保密吗?
你这么实诚真的可以吗?
三个字让两边人都沉默了,墓室中只有微弱青光驱散黑暗。李威军和刘玉茂怔愣盯着纪宁手中发光黄纸,脑中不约而同考虑这个“照明符”究竟有多少科学成分在里边。
袁祈怕纪宁吓死了人出去后得两个人一起偿命,无奈帮忙遮掩。
“这是刚研究出来的照明设备。”
袁祈保持微笑,脸不红心不跳扯淡,“局里刚给配的,轻薄,方便,易携带,关键是续航能力强,我们私下里都叫照明符,辟邪嘛,图个吉利,大家都懂的。”
李威军活了那么多年也见过不少大场面,将目光挪向袁祈,推了推眼镜笑着打圆场,“都知道第八组是局里最好的地方,有新设备也不奇怪。我们年轻下现场时候,荒郊野外的,以毒攻毒给睡袋起名叫棺材一号,棺材二号,见棺发财,大吉大利嘛。”
第19章 天煞孤星命格
袁祈心说你们当时的考古文化也有点太“不忌讳”了。
李威军休息够了,守着满地真品,职业病犯了跟刘玉茂端详面前地上的一尊小青铜鼎。
袁祈与纪宁站在一起,远觑着两人方向,压下声小声问:“我们要去找主墓室,他们两个怎么办?”
他这领导虽然呆,但不傻。刘玉茂那通记忆错乱后的说词很多地方都交代不明,好比“手电筒没电”这个事情,对于如今拿着代表最高科技水平设备的渑省一线工作的人来说,比中彩票几率还低。
纪宁瞟着他,用同样低的声音说:“你来处理。”
袁祈:“什么?”
纪宁:“实习考核。”
他并不擅长在人群里找线索,以前都是跟在身边的其他同事处理这种情况,现在身边只剩下袁祈,别无选择。
袁祈:你大爷的!
他不敢怒也不敢言,深呼一口气,安慰自己现在不是内讧撂挑子的时候。
李威军身上穿的防护服虽然已经敞开了怀透气,但一次性手套还没摘,在分析讲解过程中偶尔还碰一碰面前小鼎。
刚才还急躁想要出去的刘玉茂端着巴掌大的口袋笔记本,潜心静气坐在李威军的旁边跟着讲解画图记笔记。
袁祈心说这也太孝顺了,身份互换,要是有人在墓里给他上课,他早自杀了。
他顶住“自杀”冲动回头看了眼纪宁,对方不为所动,只好硬着头皮踱步过去。
李威军正跟刘玉茂讨论这尊小鼎用的是“失蜡法”还是“合范法”。
袁祈抱着手臂蹲下凑热闹,原本就被迫学习的刘玉茂侧目瞟他,声音渐消。
袁祈笑容亲和,“以前我上学那时候,窗外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忍不住想跳出去看个究竟。次次都能被班主任抓到一通骂,说我不是读书的好苗子。我当时就不服气,心想世界上哪有天生读书的好苗子,倒是让我见见啊。”
“直到现在,我终于看见了。幸亏早早就不念了,跟你们比起来我简直是浪费国家资源。”
身处象牙塔的李威军被他这样拐弯抹角的一番“自贬式”夸的一愣一愣的。
“见笑了,见笑了……”
他将鼻梁上的半指厚的眼镜片戳到宽大鼻头上方正好架住,眼边笑纹堆起,谦虚又含蓄地说:“你们这些干前线的可比我们这些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有用多了。现在找出去的路,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看点东西,起码找个事情干,心能平静下来。”
李威军说话的语速缓慢,态度随和到多恭维几句就能脸红,完全看不出这是位界内泰山北斗级的人物。
袁祈听说过,他现在是国内汉墓研究的大拿,尤其是青铜器方面,无人可出其右,为人低调,无论在业内还是校内,口碑都很不错,受人欢迎。
刘玉茂没有接受到导师心如止水的良好熏陶,超后看了眼,四面石墙依旧紧闭,冷眼看他,没好气问:“你们找到出去的线索了?”
袁祈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向背对他们举着照明符装模作样的纪宁,力不从心地说:“我们组长正在找着呢,我有点累了,过来歇歇。”
纪宁刚才说: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墓室,出去的“门”也由不得他们控制。如果这里的主人想困死他们,没有人可以逃脱。
纪宁还说:那两个被困者之一,知道“门”的位置,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所以袁祈也不能直接问,这是规矩。
以上为考核提示。
袁祈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被扔进了高仿真的恐怖向密室逃脱,怎么出个墓还带解密还有规则呢?
然后纪宁用一句话掐灭他还没来得及发出的疑问,最后提醒:镇压明灵关乎性命,严格按照说的执行,不该问的别问。
袁祈于是把话和气一起咽下,对于这个敢拿人命给实习考核的单位深深绝望了。
刘玉茂闻言,怒视袁祈,恨不得在他脸上瞪出个窟窿,仿佛他们至今都出不去全是袁祈的错,把“没找到你还好意思休息”几个字大刺刺表达在脸上。
袁祈假装没看见对方杀人的目光,脑中想的是怎么融入内部套出所需要的消息,目光挪动,落在前方小山似的象牙堆上。
袁祈视线落在象牙上,这些东西在地底常年不见天日,边缘已经碳化,泛着浓重腐败的死气。
相较于高傲双标的刘玉茂,显然李威军更好说话,他在对方身边拣了快略平整的地方挨着坐下,闲聊似得问:“闵县虽然是山区,但气候并不适宜,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象牙?看这数量,得杀好几个象群。”
“这个还不清楚。”
李威军当老师习惯了,对于别人求教总能好脾气的回答,“虽然说陪葬品通常具有地域性,象群多见于我国西南方,但也不排除东汉那时有过象群,后因气候变化迁徙或灭绝。”
不过闵县境内一次性出现这样大批量原象牙,这是省内头一遭。
袁祈两手搭在支棱这的双腿膝盖上,点了点头,“出土后筛查锶的同位素,大概就能知道这批象牙是当地的还是外来的了”
环境中的锶元素会随生物进食进入内部,不同地域有元素差,考古中检验生物与当地环境关联关系方法之一就是对比锶的同位素含量。
就像利用碳十四的半衰期来测算古董年份一样,这是入门级别的基本常识。
但这样的常识,也仅限于考古专业学生。
李威军听了他的话先是点头,随即后知后觉倏地抬头望向袁祈——他对第八组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跑前线危险任务的特勤,特长在体能和特技上,没想到专业知识也涉猎。
李教授如今桃李满天下,考古口的就业方向又窄,国内设有考古系的大学就那么几所,袁祈说不准还是他的“徒子徒孙”,忍不住问:“小伙子哪个大学毕业的?”
袁祈自嘲笑了笑,指尖轻轻拨了下面前小鼎的耳,“刚不是说,上学那会儿老师就说我不是读书的苗子。我也就没辜负他的期望,高中毕业就辍学不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