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跟袁祈一起盯向碗里,汤面上还飘着一层没有凝固的油花,淡淡道:“这是老鼠肉。”
“什么?”
袁祈没想到这东西竟然如此给劲。
他瞪大眼睛,刚才被纪宁强塞进嘴里的那勺子汤好像变成了一簇灰噗噗的老鼠毛黏在喉咙上。
袁祈捂着嘴强行憋了半晌,最终又忍不住“呕——”一声,吐了。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他虽然从小过得凄苦,但就算饿死都不会去吃老鼠,心说这还不如是影青的肉呢!
纪宁见他趴在了桌下,肩膀吐得发抖,没想到反应会这么大。
“不是你想的那种居阴沟吃污秽的老鼠。”纪宁解释:“这是农田中吃粮食的田鼠。”
“你大概没见过,加尾巴有手臂这么长。”
纪宁说着,一边给他比划。
袁祈:“……”
为什么这么一形容他觉着更加恶心了。
纪宁伸手抓他手腕,袁祈捂着嘴摆手拒绝,扶桌沿仰头,“你知道的这么多,难道你以前也吃过?”
纪宁:“嗯,吃过。”
袁祈十分意外,这人明明不需要进食,怎么会吃这样恶心的东西。
“什么时候?”
纪宁:“不记得了,当时天下大旱,我在流民当中,别人分给我的。”
“你混在……流民里?”袁祈感觉自己想象不出,纪宁穿着破烂脏兮兮的混在人群中模样。
“我还以为你一直……”
纪宁:“什么?”
袁祈:“我还以为你一直当官。”
纪宁:“没有。”
袁祈:“你当时为什么会混在流民里?为了体验生活?”
据他所知,镇压明灵并不需要这种伪装吧。
纪宁平静道:“因为当时的统治者害怕我,想杀了我。”
袁祈:“所以……?”
纪宁偏头看他,“我就跑了。”
袁祈呛笑出声,又觉心寒,人性本就如此,不只是现在的上级。
纪宁历经百年千载,怎会缺少要他命的人。
他这么一个云淡风轻的人,想法设法留在人群中穿梭,又是在执着些什么?
袁祈这么想着,眼前油灯缓慢出现了几个重影,他揉了揉眼睛,嘀咕问:“我怎么突然这么困呢?”
他看着纪宁的脸,在摇曳灯光下也变得模糊。
紧接着头一栽失去了意识。
“袁祈?”
纪宁不轻不重叫了他声,朝门口看了眼——堂屋的油灯还没吹,帘后依旧有光。
他学着袁祈模样,说了句“好困”,头往桌上一磕,当即昏睡过去。
门外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人一直在守候等待这刻。
随着两人倒下,中堂油灯猝然熄灭,四周霎时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袁祈在晕倒前就意识到自己着了道,原以为在他晕倒期间会发生点什么,谁知竟然是一夜无梦的好觉。
第二天早晨,鸟叫声透过窗户传进。
袁祈缓慢捏了捏鼻尖,天光刺眼,他将手背搭上眉梢遮蔽,这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床上。
“纪宁?”袁祈清醒后下意识就摸向旁边,结果摸了个空。
心说不好,一股脑爬起来掀被下床。
门外纪宁听见声音向来帘子走进来,袁祈见他完好无损安了心,心神回笼,这才想起穿鞋,坐在床边时又觉着自己二逼。
纪宁那么强,就算他死了对方都肯定好好的。
袁祈假装自己刚才没有事态,带着刚起床的鼻音问:“大清早的,你去哪了?”
“对了,我怎么会在床上,我明明记着,昨晚……”
袁祈说着恍一抬头,发现纪宁目光从进来后就一瞬不瞬注视着某处,循着看去,发现是昨晚的柜子。
“怎么?”
话没问完,他瞳孔微张,自己已经发现了不对——昨晚那片没来得及看清的东西消失了。
袁祈走过去,敞开柜子,里边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以目光询问跟过来的纪宁——你拿了?
纪宁摇头。
那么……
袁祈脑中缓慢涌出一个想法——时间性。
就像淹死李明的水泥湖,只存在于晚上。
怪不得昨晚他喝下老人给的汤后就陷入昏迷,看样子那片暗色东西只在晚上出现,并且藏了秘密。
这么隐秘,多半和执念有关。
“啧。”袁祈惬意打了个响指,“运气真好。”
只是睡了一觉,就有线索指引了接下来努力的方向,袁祈回到桌前坐下,想了想说:“宝贝儿,我觉着在破帐之前,有件事情咱们还得去做。”
说着,他的唇边露出笑意。
纪宁:“嗯。”
从进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晚,他们始终没有见过影青。
纪宁问:“你想怎么找?”
他们二人之间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什么都不用说的太明白,彼此就能知道对方所想。
袁祈蹭了下他鼻尖,“当然是开口问,我们人类跟你们还要划域圈地盘的明灵不同,我们可是群居动物,找人这种事儿,群体信息最有用。”
纪宁依旧秉承着“鼓励式教育”,不反驳他的任何破帐方式,“嗯。”
他跟着袁祈往外门外走,在转身是,恍惚想起,很久以前,他还不是明灵。
好巧不巧,袁祈他们往外走,正巧碰上进来催饭的老头。
老头问他们是在屋里吃还是去天井。
袁祈不敢享受酒店待遇,说早晨空气好,于是跟纪宁一起走到天井去了。
小院不大,收拾的却很整齐,天井中间有一张四四方方的石桌子,看样子是人力打出来堆砌而成。
一盆热气腾腾的白粥放在上方,小伙炖的粘稠。
袁祈先坐下,纪宁坐在他旁边。
原始社会,没有大气污染和汽车尾气,空气清新怡人,宛如天然氧吧。
袁祈拿开摞在一起的碗帮老头盛粥,顺着敞开的门打量门口景色,随口问。
“老丈咱们这个村子,大概住了多少户?”
老头一勺一勺舀好粥后又给他们分筷子,摁着大腿缓慢坐下。
“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大概百来户吧。”
袁祈端着粥,用勺子搅动泛起热气,“我们有个同伴就在这附近走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我们一样好运进来这里,您知不知道,近期村里有没有什么外人进来?”
老头捧碗的动作停在半空,眼神直勾勾盯向一处,像是入定。
袁祈觉着他在思考,于是低头喝粥并不打扰。
半晌后,门口有个扛农具的中年人路过,老头从入定的状态苏醒似的,连忙起身招呼。
“老三,老三——”
被叫做老三的人应声停住脚步。
老头问:“昨天你家是不是收留了个外来人来着?”
老三摸了摸光溜脑门,目光在袁祈和纪宁面上扫过,憨厚点头,“是啊,咋了?您找他?”
袁祈眉头稍稍一动,敏锐听出他用的敬词,心说招待他们的这个老头,在村里好像有点身份啊。
老头对门口的老三说:“那就好,我没记错。”
“这两位跟你家那个好像是一起的,你带他们回去看看吧,认认人。”
“好嘞。”老三笑着应承,见桌上还有饭,“你们吃饭,我先去锄会儿地,就在你家门口,吃完了你们喊我一声就行。”
“那真是太谢谢了。”袁祈站起来,跟老三说完又跟老头说:“我们几个贪玩,乱跑走丢,幸亏遇到村里的好心人,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太不好意思了。”
“这算什么麻烦。”老头重新坐下,听到袁祈夸奖露出满足笑意,“你们不嫌地方简陋的话,可以一直住在这里,村里还有空地,年轻那会儿,我是城里最好的泥瓦匠,你们盖个新房,我给你们抹墙铺瓦不成问题。”
“啊?没看出您还有这样的手艺。”袁祈人精似的,见他喜欢听夸奖,当即热情扮演着“倒霉外乡人”角色,熟练吹捧。
“真厉害啊,我以前住的村里,可没有像您这样和蔼可亲的老人……”
袁祈十几年摆摊经验练就出口吐莲花,说话专门往人心里送,你来我往,知道了老头姓“姜”,村里人都叫他姜阿公,老三之所以对他这么客气是因为他是这座村子村长。
村长啊,袁祈心中重复了遍,这个身份本身就能代表很多东西。
吃过早饭,袁祈他们跟着老三回家。
老三将农具扔在田里,带着他们往后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