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祈还没进门就闻到了四散的响起,“阿公做什么好饭呢,这么香?”
姜阿公跟门外归家的人招了下手,笑眯眯说:“你们进村就是客人,昨晚没来得及给你们弄点好的。今天我特意杀了只大公鸡炖给你们吃,今晚咱们吃鸡汤。”
“这位就是你们那个朋友吧,找到了挺好。”
影青睥了他眼,对于帐中的一切幻境,包括人,他都没有配合的兴趣,并没有回应。
“对啊。”袁祈笑着转了话题,问:“有酒吗?我今天中午在三哥家里喝的糯米酒真香,没喝够呢。”
“我们村都是自己酿的酒,地窖里有。你们先坐,我去给你拿。”
黄昏薄暮,天已经昏昏暗了,归家行人不间断从门口路过,赶集似的,络绎不绝……
袁祈在桌前坐下,纪宁跟着他落座,这一天,他都没怎么说话。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农经济,没有经济压力,没有房贷车贷,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没有加班,没有KPI压力……”袁祈叹息说:“这还真是个桃花源,想让人在这里过一辈子。”
影青瞟过门口游魂似的人群,又睥着摆在石桌中央的一大盆鸡汤,冷声说:“我提醒你,帐里的食物不能吃。”
“你看你。”袁祈说:“多煞风景,老人家一片好心,你还这么无情的拒绝,怪不得要被关禁闭。”
影青:“你就作死吧。”
姜阿公不稍片刻就拿了酒来,他虽然看起来风烛残年随时随时都能摔跤,可迄今为止袁祈还从没见他趔趄过。
姜阿公拿了酒碗,给每个人都倒上,糯米酒虽然发浑,但又醇又香。
袁祈先带头敬了碗酒,又说了些好听的话。
四个人将小石桌子围满,喝了会儿酒又吃了会儿菜。
姜阿公问七袁祈家中父母,袁祈于是将自己“悲惨”的身世又添油加醋说了一通,直说的姜阿公眼中含泪。
“没想到你也是个这么不容易的孩子,既然没地方住了,以后就在这里安家,咱们一起,开块田,日子虽然不富裕,但也饿不着。”
说着,他将袖子从眼上拿下来,红着眼眶望向纪宁,“你们现在也没个长辈,俩人的婚事,咱们村里给办了,弄点酒菜,张罗张罗就能结亲。”
袁祈:“啊?”
袁祈心说这不是封建时代吗,这么容易就能接受两个男的搞基。
讪讪问:“咱们村的思想这么开放?”
“唉——”姜阿公探口气,“我也不瞒你们,我以前啊,给大王建过房子。”
袁祈眉头一挑,又惊又奇,端起酒碗相碰,“这么厉害?!”
“所以说啊。”姜阿公摆摆手:“你们这样的,不稀奇,我见过好多,都一样的,好好过日子,都一样的。”
袁祈:“是的,我现在就想啊,能找个还是得地方,跟他好好过日子,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要两个人在一块就行。”
“是吧。”说完,他冲纪宁笑。
纪宁回视他,却并未应声。
影青坐在桌前,不吃饭也不喝酒,只是将眉头拧在一起。
他的厌恶并不在于袁祈说的这些话,而是没想到这人能够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
碗里的酒见空,袁祈又给姜阿公满上,听闻婚事被接纳,一副后辈面对长者的满满感激之情。
“我跟您说,我从小就想自己能有您这样一个爷爷,爹也行,我做什么都能支持我,我们俩到时候办喜事,您可一定要当主婚人。”
姜阿公虽然不太明白“主婚人”是个什么角色,却也满口答应,“好好好。”
“对了。”袁祈喝口酒,狭长眼角眯起,看起来已经半酣,接着酒劲问:“您当时都那么厉害了,宫里的建筑师,怎么会逃荒?”
“都是打仗打的。”
说到这里,姜阿公闷了口酒,再看向袁祈时双目朦胧,不知为何,他对于这个误入的年轻人有说不出的好感。
如果他儿子要是在身边,正好该和袁祈同岁。
“后来天下乱了,宫殿也塌了,所有的人都在逃命,地荒了,没人种,人都死了。你们没有见过那么多的死人……走到哪里都是死人,草吃光了吃树根,树根吃光了吃人……你们没见过。”
姜阿公喉咙传出两声哽咽,久远的记忆被牵出,掀开了心底沉疴。
“其实贵族们打仗,谁灭了谁,谁杀了谁,我们老百姓根本就不关心,大王是谁,和我们没关系,这根本不影响我们下一顿吃什么。可打仗不一样啊,打起来以后,他们还是有马车坐,有房子住,有饭吃,可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却要被打死饿死。”
“我啊……”姜阿公忍着泪,悲哀看着头顶昏暗天空,“我这一生,建了那么多的房子,给我们自己的大王建,当俘虏给别的大王建,我建了好多好多房子,每一间都富丽堂皇……”
“可我最终却要冻死在流亡路上”
袁祈看着他,可能是因为面前的油灯,照在他眼中明暗闪烁,看不出情绪。
沉默半晌,他低低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作者有话说】
别问,问就是我支棱了!
第134章 招魂
从饭吃到一半时,影青就紧盯袁祈,想知道这人究竟要干什么。
袁祈也不管,接着半酣的酒劲强行给影青灌了口鸡汤。
影青被摁住下巴,仰着头挣扎反抗,结果在纪宁侧目觑来时又放弃作罢。
他今晚总算是把帐里的东西咽下去了。
一顿饭吃的碗盆皆空,桌上全是啃剩下的骨头。
袁祈感觉时候差不多了,两手一趴醉倒在桌上,手臂沿桌滑下去,不动声色摸进裤兜。
影青和纪宁也都在同一时间倒在桌上。
姜阿公站起来,在一片安静中将碗碟和满桌狼藉收拾了,吃剩的骨头顺手喂给院子里的狗。
收拾好这一切后,回来将袁祈手臂轻轻拉起,让他整个人的重量都落在自己身上,半拖半背的将人扶进去。
先是袁祈,安顿好后又是纪宁和影青。
软底鞋摩擦地面,在寂静深夜中传出有节奏的沙沙拖沓声。
不知过了多久,姜阿公总算将三人整整齐齐安排在床上。
光线昏暗,烛光摇曳。
鞋底剌地声音缓慢朝柜子走去,柜门边,那块白日里消失的暗色的东西再次出现。
姜阿公用两只手颤颤巍巍打开柜子,背着光,小心又缓慢从里边抱出一团东西,他的动作轻柔,好像那是个熟睡的婴儿。
与此同时,姜阿公的身后缓慢浮现出了一团漆黑影子,和四周环境融在一起。
姜阿公抱着那团东西转过身,径直穿过黑影朝门口走出,丝毫没有察觉到拿东西悄没声的跟在了身后。
跟昨晚一样,入夜村子里安静的诡异,和现代红灯酒绿的繁华都市不一样,这里没有夜间活动,家家户户都已经灭灯入了梦乡。
这条路姜阿公不知道走过了多少遍,每一块石头的高低起伏他都熟悉,即便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一直走到村子路口他才停下,月光撒了一地霜华。
姜阿公展开怀里东西,借着清亮月光,这才看清一直被谨慎搂在怀里的是一件玄纁色外衣。
姜阿公把那件衣服展开,小心在地上铺平,拖着在路口缓慢拽了几圈。
转完后他站在原地,视线眺望远方,那双死人的眸中浮现出了点别样情绪,像是什么咒语语似的嘴里喃喃道:“桓儿啊,桓儿……姜桓啊……阿翁在这里,你阿翁在这里啊,姜桓,阿翁在啊……你往前走,阿翁给你挂了幡,睁睁眼就能看见回家的路……”
深山古村之中,万籁俱静,搭配有气无力沙哑声,一遍又一遍在田野中回荡,让人觉着毛骨悚然的同时,又从那语调中感觉到丝丝凄哀……
身后那团东西静静飘在姜阿公身后,自始至终并没有什么多余动作,月光穿过它,连影子都没有留下。
就这样重复的呢喃持续了很久,东方的天由玄色转为苍蓝,村子里发出一声鸡叫。
姜阿公低下头,不停的歇念叨也没有将想见的人招回来。
他像是被这一宿风霜压垮了腰背,身躯更加单薄,看起来摇摇欲坠。
不知过了多久,他用苍老的手将衣服上的沉土轻轻拍打掉,又一点点卷起来抱在怀里,像来的时候那样珍视,沿着那条路又摸索回去。
黑影飘忽地跟在身后,随着他进门。
姜阿公把衣服重新叠好,拉开柜门双手捧着放进去,只是在转身的时候没留神将衣角夹在柜门之间。
他背对衣柜,用掌根抹了把眼角,朝床上熟睡的三人看了眼,目光在袁祈脸上多停留了瞬,随即出门去准备早饭。
那团跟了他一夜的黑色影子飘到袁祈头顶,他藏在衣服口袋里的一张黄色符箓瞬间化为粉末。
袁祈缓慢挣开眼睛。
在刘勇家的别墅里,纪宁曾经用这种符箓帮他飘上房梁,后来也用这个帮他穿过墙。
白天他隐晦试探问过,能不能用此瞒过帐主,纪宁给出的答案是可以。
袁祈坐在床上,脑海中回想昨晚看到的场景,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手肘摁在纪宁上方,俯身在额头上亲了下,“该醒了,我的睡美人。”
纪宁保持着平躺的姿势,缓慢睁眼。
袁祈顺着旁边窗户往外看了眼,纪宁会意,指尖夹出一张符箓,青色光晕将两人笼罩其中。
袁祈朝还未苏醒的影青看了眼,三个人的昏厥,只有他是实打实的。
青光屏蔽了帐主,袁祈道:“我昨晚看到的东西,你前天晚上应该也看见了吧。”
他从不认为帐里这点“蒙汗药”会对纪宁起作用。
纪宁:“嗯。”
他知道袁祈肯定是看出了什么才会这么问。
“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元芳,你怎么看?”
袁祈:“啊?”
聊正经事呢,玩梗瞬间感觉有点出戏。
他哭笑不得看向纪宁,可这个孽又是他自己作下的。
心说得想个办法让他以后别玩这个梗了。
袁祈清了下嗓子,不自在地说:“元芳这个名字早就不叫了,你可以叫我小宇,以后这个名字只给你叫,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