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在却之不恭的犹豫下,双腿自动跟着人走了。
向导姓陈,是冀县的县长,说是县长,但管的这十几二十户人,也就是个平日里断官司的头儿。
陈县长家住在路尽头最靠近山谷口的房子里。
他家没有孩子,除了他,还有位年纪相仿,四十岁左右的老婆。
陈县长夫妻两个穿着都很朴实,房子也跟别人家的大差不差,看不出丝毫朱门酒肉纸醉金迷的奢侈痕迹。
陈县长将袁祈和琥珀带回家,一进门就感受到了那股热气。
她的老婆听见声儿从厨房里擦着手出来,两只眼睛就盯着琥珀身上拔不下来了,惊诧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好看的人儿。
陈县长招呼她上饭,她这才回过神,端出刚出锅的软糯的稀饭和一叠香喷喷的蒸香肠。
“昨儿个发了块面,今早包了几个包子,包的不好看,别嫌弃。”
袁祈被陈县长拉着坐在桌前,琥珀说自己不饿,并不准备吃饭,坐在旁边椅子上,好奇打量针勾桌布。
不稍片刻,桌子上冒热气的大盘小碟摆满,虽然都是家常菜,但都看起来很用心,地瓜和南瓜都切成了适合拿在手里的小块,蒸包子下边铺了带香味的秸秆草,就连咸菜丝,都是加了胡萝卜的花样咸菜。
袁祈这辈子,最反抗不了的就是家常饭,尤其是在大冷天里。
其诱惑程度仅次于一瞬不瞬盯着他看的纪宁。
第146章 诅咒
陈县长又从柜子里找出一瓶小酒,要招待袁祈,袁祈说有任务在身,下次再说。
谁知道对方盛情难却,不断劝说,他最后当场吃了颗头孢才得以拒绝。
陈县长可惜着把酒放起来,又给他夹菜添饭,袁祈被弄的实在是不好意思。
陈县长问:“领导们不是说今晚才来吗,我都没准备东西。”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袁祈选择性忽视了他的前半句,说:“你就领个路,让我们进去看看就行。毕竟上边交代了,我们也不打扰,看完就走。”
说着,他夹菜手动作不停。
“说到这个,不知道咱们山里有没有山魈或者黑熊之类的东西,我们刚才进村的时候,碰到了个花脸的东西,也不知道是戴着面具还是脸上花花毛。”
陈县长听他描述,放下筷子偏头思考了会儿,这才啧嘴说:“没听说山上有什么熊,更别说是山魈了,你们是不是看错了啊。”
袁祈笑了下,“那可能也是我们看错了。”
“不过听说,今天是浡婆族的山神祭。”袁祈问:“主持的祭司,长什么样子?”
陈县长道:“这哪有人见过。”
袁祈:“嗯?你不是管这里吗?”
“啊?”陈县长被他这么一说也懵了,随即拍下大腿。
“领导你误会了,就你看到的,我们县里这些都是纯种汉人,浡婆族虽然也在冀县。但他们住在山顶,也就在他们自己收成不好的时候,过来跟县里人换点东西,几年也就下来个一两次,连话都不说,没什么太大交集。”
“话说回来,两边虽然做邻居这么多年,但人家高冷着呢,对我们非常陌生。少数民族嘛,享受优待,尤其是山神祭的时候,他们霸道的禁止我们上山,整个县里,没人知道山神祭是个啥祭,更别说祭司长什么球样。”
说着,他嘿嘿一笑,脸上不屑瞬间收敛。
“这次出现什么祭坛的地方好巧不巧就在他们那儿。上边政府跟我一起过去沟通,还是我第一次上山咧,要不是省里发话,他们绝对不会答应让外人进去。”
袁祈眼角稍微动了下,就着香肠把最后一口粥喝完,陈县长的媳妇看见了想给他添,但琥珀正在为她抹指甲油,只好歉意地看着。
琥珀头也不抬,幽幽道:“又不是没长手。”
袁祈:“……”
他心说我本来也没想让这大姨帮我啊。
饭吃的差不多了,外边的雾还没有散。
陈大嫂将碗碟收拾下去,摆上了野枣干和瓜子,袁祈问陈县长:“听您口音,您是本地人?”
“啊?不是。”陈县长说:“外乡的,老家在建安。”
“这么巧。”袁祈说:“我也是建安人。”
陈县长一怔,笑逐颜开,更加亲切了。
“哎呀,老乡啊。我是小时候在建安住过,后来父母离婚,跟着到了连山。为了图个稳定,考了个公务员,在办公室端茶倒水干了几年,就跟养老似得,觉着人生没有盼头了,也没有目标了,实在是没有办法实现我的自身价值啊,正巧有偏远地区干部选调机会,就去试试,没成想考上了。”
袁祈对他这三两句话概括完自己前二十年履历的能力深感佩服。
心说这人可真健谈啊,问他家里有几口人,他连家里有几个老鼠洞,洞里有几只耗子,哪些是公是母的都给说明白了。
“那您可是当代励志中年啊。”袁祈道:“您这也算是有家国情怀有理想有抱负的人。”
陈县长不好意思地笑了,磕着瓜子说:“这边虽然说不上繁华,医疗教育也不发达,但安静,人也淳朴,大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比在城里住了半年都不知道邻居叫啥要好多了。”
“可不是嘛。”袁祈配合着笑。
“我跟我室友同居好几个月了,每天说话都不超过五句的。”
他心里默默地说:话不超过五句,但鬼混的时间不低于五个小时。
陈县长配合着说“是”,给袁祈抓了把瓜子,面露难色说:“领导,有件事我得跟你说说,你们原本计划着是傍晚来,我跟山上人定的也是明天,没成想你们提前来了。”
“今儿个是它们的山神祭,那上头人凶的狠呐,你们先在我家住一天吧,赶明儿个,我再早早领你们上山。”
“不行啊。”
袁祈透过玻璃,盯着外边白花花的雾,眼角含笑,客客气气说:“我也不瞒老哥,其实我们还有一个同事,进村的时候追着那只熊上山了,我担心他,所以今天无论如何得到山上去。”
“看,太阳出来。”袁祈站起身,“山里的雾就这样,雾起的快,消的也快。”
“您说今天是山神祭,我也不劳动村里人帮忙了,麻烦您领个路,要是实在不行,您给画个图,我们两个自己上去也行。”
陈县长跟着站起来劝:“不行啊,不熟悉地形的人,很容易迷在山里。”
“没事儿。”袁祈说:“都是一起来的,总不能把同时扔在里头,要不然您在这里等我们,要是天黑以后还出不来,您就帮我们报警吧。”
他话赶着话,话接着话,铁了心要上山,丝毫不给陈县长反驳的机会。
陈县长眼见没辙,重重叹了口气,也不再劝,“既然领导这么说了,那我就领你们上去吧,不过事先说好,要是浡婆族的人不高兴,对你们动手了,可千万得跑。”
太阳出来,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了,
陈县长戴上帽子拿着登山杖领他们上山。
出门前,陈县长的老婆追出来,几个小时间,她跟琥珀已经处成了朋友。
怕她穿裙子爬山不方便,问琥珀要不要换身衣服,自己刚买的一身新衣服还没穿。
琥珀勾唇笑,超后摆手婉拒了。
她盯着淳朴面善的女人,心说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陈县长领着,他们沿着屋后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小路上山。
琥珀的腿随迈开步自旗袍开叉中露出,在太阳底下明晃晃雪白一片。
袁祈在对方这里吃了不止一次亏,头戴草帽,如避蛇蝎似得专注看路。
出乎他意料的是,陈县长竟然也是个眼里没有春色的柳下惠,专心用登山杖拨弄拦路的杂草。
因为纪宁坚不可摧的特性在袁祈脑海里根深蒂固,他下意识就以为所有的明灵都拥有一副“钢铁般的身躯”。
所以在野山枣的荆棘划过琥珀大腿留下痕迹时,他惊诧瞪大眼睛。
琥珀用手指抿过伤口,察觉到视线微微笑问:“怎么了,袁副组长?”
袁祈的目光大大方方扫过她腿,最终落在脸上,认认真真说:“我真觉着你应该穿条裤子。”
注视跟贪婪凝视琥珀是分的清的,从第一次见面她就发现,袁祈在面对她时,眼神清澈坦荡,从来没有过一点令人恶心的情绪。
她没想到对方竟然憋出这么一句话,噗嗤笑出声来。
“谢谢了小家伙,不过姐姐从来不穿裤子。”
袁祈对于她的“小家伙”三个字只有一个表示——你大爷的!
山路崎岖难走,又是爬坡又是翻石头的,两侧探出来的草木植时不时搔过身上,袁祈觉脚上一疼,才发现无意间扎了一串苍耳。
他弯腰摘下来,又看看“坚强的”琥珀,对方穿的旗袍虽然漂亮,但是无袖的,腿上胳膊上被划出了许多痕迹。
琥珀出于水,本体并无多少硬度,甚至有些脆弱,因而水中任务才是她的主场,不明白怎么会突然将她扔进这深山之中。
袁祈大致能够猜到本体和身体之间的关联,就在琥珀抱住肩膀强撑着往前走时,他脱下自己沾了草屑的外套递过去。
太阳就在头顶,一路攀爬袁祈额头上已经出汗,从上而下俯视的角度让琥珀有一瞬间恍惚。
袁祈说:“你披身上,护着点自己。”
琥珀慢半拍接过来,刚要开口,袁祈转过身去先发制人:“没有我家宝贝儿那么厚的血条,就别干硬抗伤害这样的傻逼事儿。”
琥珀:“可我并不需要,脆皮人类。”
袁祈:“承认自己的弱点并且规避伤害不是什么羞耻的事儿,别这么要脸,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琥珀似乎听进去了,将外套罩在头顶,双手扯住衣襟揶揄:“就像你平日里那样?”
“对啊。”袁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苟,这是人类的智慧。”
“我们跟你们相比,是弱者,想要好好生存下去,当然就要多动动脑子,没有无坚不摧的力量,就要有慢慢克敌的智慧。”
琥珀点头,难得苟同:“你说的也有道理。”
接近晌午时,他们爬到了半山腰。一路上都没有发现影青的痕迹。
陈县长停下脚步,提议三个人歇歇再走。
两个大男人就着野草席地坐下,琥珀披着外套,站在一旁阴凉处。
袁祈抬手搭上眉梢看向山顶,隐隐能听见山顶传来鼓点乐点和铃铛声……
陈县长仰头往上看,“山神祭已经开始了,这就是他们在唱礼歌。”
“哦——”袁祈拖长音,“听着挺熟悉的,不知道他们在唱什么。”
陈县长用手里登山杖随意敲打挡路的树枝,“原本是一些祈祷风调雨顺的话,后来就变成了哀求。”
“据说这里的人受到了山神的诅咒,所以他们年年祈祷山神能发发慈悲,放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