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祈:“但我说的是食物。”
琥珀了然“哦”了声,冷眼旁观。
陈县长突觉气氛不对,惊恐对上袁祈意味不明的目光。
好似在无人窥探的黑暗中,看到厉鬼将身上披着的人皮撕开,毫不留情显露出丑恶的内里。
“领……领导……不是……”
他连话都说不利落了,脚后跟因为打滑擦了两三次才成功起身。
“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
袁祈将影青背起来,背出头骨丛范围将人放在相对干净地方,小心扶着头让他倚靠在石壁上。
“别装了陈县长。”
他捡起地上手电筒,“我把你带进来是为了什么,你心里难道没有数吗?。”
“从跟我们进来开始,你就没想过自己能活着出去吧。既然都做好坦然赴死的心理建设,就应该能接受任何死亡的过程,毕竟人性可是经受不起检验的,人在极端情况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之前是因为没有找到影青,所以他不敢贸然惊动,现在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他也不用再藏着掖着。
袁祈:“我很好奇,我们跟你们无冤无仇的,为什么就这么想要我们的命,难道……”
他故意停顿了下,“这跟破解山神的诅咒有什么关系吗?”
袁祈身上复杂的人性一直很难让人定义他是个好人好事坏人,陈县长盯着他那张精致的脸皮,时间稍久,心中缓慢升起不真实的恶寒。
他下意识往后退,直到手碰到石壁退无可退。
“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袁祈皮笑肉不笑道:“我刚才要带你进来的时候,那个祭司跟老头连管都不管你,怎么?难道你们这儿的杀人犯普遍当自己是舍己为人的大英雄,通通以牺牲自己为使命。”
“还是说你压根就不是村子里的人,死了以后连祖坟都进不去,所以他们也不在乎你是生是死。”
陈县长的目光缓慢变了,自下而上冷冷盯着逼近的袁祈,嘴里却依然重复。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要是没猜错,你也是村子里的人,但你为什么能不受山神诅咒束缚离开村子,你既然都离开了,为什么又要回来,跟这次的山神祭有关?”
袁祈垂下头,陈县长被彻底笼罩在阴影当中,狭窄山洞内,空气愈发逼仄。
“阿来告诉我,‘祭司大人说:这次结束之后,就不会再有山神祭。’”
“为什么你们如此笃定,这次跟以往的祭祀有什么不一样?还有就是,阿来的父亲,还有跟他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人,都去哪了?这里的人头,是谁的?是你们一起杀死的村里的青壮年,还是说。”
他轻飘讽刺:“还是村里的青壮年已经找到了打破诅咒的方式,带领孩子门逃出生天,留下外边这些老弱病残的拖油瓶,等待着……”
“不是!”
陈县长再也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不得不说,袁祈最后这句话,误打误撞戳中了此刻陈县长心底最柔软的那块肉。
“他们并没有抛弃村子,他们没有,”
“他们是英雄,他们才是村里真正的勇士!”
“哦?”袁祈终于激他吐露真相,稍稍退开,让光透进来。
“那你们的英雄都干了些什么光荣事迹,以至于全军覆没。”
事已至此,陈县长不再伪装,狠狠瞪着面前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袁祈都死到临头了,还能这么淡定。
陈县长双手扶着身后石壁缓慢滑下,嘲讽十足地冷笑了声。
袁祈说的没错,从进来开始,他就已经接受自己要死在这里的事实,但能拯救全村的人从此脱离苦海,他死得其所。
陈县长扬起下巴盯着眼前地上,昏黄的手电筒光和明暗交错的石壁,手腕垂在膝盖上,轻飘道:“你们这些生下来就能够自由选择命运的人,根本就不会懂朝不保夕的惶恐。”
袁祈:“我确实不懂。”
陈县长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袁祈:“行。”
他捻动手指,从兜里摸出烟盒,叼了支烟在地上直接坐下,摸打火机时候没摸着,于是就地取材用冥火鉴匣点上。
琥珀在他身后,手上伤口已经用袁祈外套缠住,抱着手臂靠在那里。
陈县长闻到烟味,眉头细微一皱,问:“能给我一根吗?”
袁祈大方将烟盒递给他,并配合点上。
陈县长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来的除了烟圈还有埋藏前年的秘密。
“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大禹还没有建立夏朝,在这里的无数山之中,有一座格外高的山,高到能够探进白云之中,我们都叫坎纳山。‘坎纳’在浡婆族语言中,是无穷的意思。那是山神住的地方。”
袁祈问:“白山神?”
陈县长:“对。”
袁祈问:“你们见过他?”
陈县长转头漠然地转头望向袁祈,一般人在他们提起这么久远的事情,尤其是提到山神时,总会觉着他脑子有问题或者是妄言。
结果袁祈毫不费劲就接受了神明的存在。
“你们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袁祈微微一笑,掐着烟屁股指点,“你讲你的故事,靓仔的事情你少管。”
陈县长:“……”
反正已经被堵在了这里,袁祈是什么身份已经不重要了,继续说:“那时候的天地,没有现在这样仁慈,洪水、猛兽、天火……灾难不时降临人间,人类就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
“后来为了躲避洪水,浡婆族人迁徙到了离神明最近的坎纳山下,我们建起高台,向神祈祷平安。”
袁祈:“嗯……”
远古时期,大多数巫类活动都是这么开始的。
“然后神就带着使者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袁祈:“什么?”
他一瞬不瞬盯着陈县长,心说这个神这么随便的吗?
不由开始怀疑这个白山神真的是山鬼吗?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灜祈独守大荒山千万年,以至于创造出了纪宁来陪着自己。
他应该是没办法离开的,又怎么会听这么一群人唱首歌就显灵。
袁祈问:“你知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白山神是什么模样?”
陈县长道:“神灵相貌,岂是俗人能窥视的,山神降临时戴了面具,我们谁都没有见过,但他身边的使者……”
说着,他欲言又止望向袁祈。
袁祈微滞,似乎想起什么,赶紧掏出手机在相册里照到那张从贴吧里保存下来的,他跟纪宁的“合照”,递到陈县长面前。
“是这个吗?”
琥珀探头看了眼,又怀疑地望向袁祈。
陈县长端起手机仔细端详,随即张大眼睛,半晌后又释然似的苦笑说:“果然是。”
在祭台前,他看见袁祈微信聊天框的头像时就怀疑过,但当时只觉着相似,但当时根本没有敢往深处想。
陈县长说:“山神的使者重生了,那山神也一定复活了,但已经晚了,我们就要成功了,就算山神也来不及阻止。”
袁祈接回自己手机,“你大可先不必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回答了我问你的问题。。”
陈县长肩膀垮下,轻轻叹了口气。
袁祈继续刚才话题,“你说山神的使者死过?”
纪宁从来没对他提过,关于自己死过的事情。
确实在袁祈先前的梦境中,纪宁刚开始,是被以人的形式塑造出来陪在灜祈身边。
那他又为什么会变成明灵?
陈县长靠着身后石壁,消极道:“据说,山神为了铸造九鼎,在业火中归了天地。他的使者随即追随他,献祭了九鼎。”
陈县长的话就像是一根线,将先前那些散落成珠的话语串在一起,成为了贯穿古往今来名为真相的东西。
“献祭。”
袁祈低喃重复了一边,寒意随之自脚底缓慢攀升到后背。
这两个字背后牵连的真相让他像是被蓦然扔进了三九寒天,快要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他深爱着纪宁,所以对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
纪宁说过:“我是明灵。”
纪宁说过:“有一个人,我想再见他一面。”
纪宁说过:“我已经没有再让你复活一次的能力了。”
纪宁说过:“倘若最古老的文物生灵,铸造者便会因为有镇压之责而脱离六道重生。”
袁祈仰起头,胸口很闷很堵,堵的他要窒息喘不过气来,又抽丝般的疼。
“倘若最古老的文物生灵,铸造者便会因为有镇压之责而脱离六道重生。”
袁祈轻轻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克制着抽动了下鼻子。
诸多种种,他终于明白了。
山鬼并非常人,生于天地死后也当归还天地,根本没有转世这一说。
是那个人,舍弃了血肉、舍弃了轮回、将自己献祭给了九鼎,成为一只行尸走肉的明灵,只为再见他一面。
袁祈笑了,昏黄手电筒光下,他用掌根摸了把脸颊。
此刻什么瀛祈什么袁祈他都已经不计较了,心里只有疼,难以名状撕心裂肺的疼。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纪宁站在他面前的模样。
原来为了那句“你好”,他足足等了四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