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文物有执念 第148章

纪宁没有开过这样的雪路,连防滑链都没上。

袁祈不知道他这么没常识,赶紧让停车,转身在纪宁脑门上弹了下。

“这样天还敢开,也不怕车胎打滑出事。”

他从后边登山包里窸窣翻出昨天下午路过服务区买的羽绒服,先给纪宁套了件,又给自己套了件,随即将人赶去副驾驶,自己则下车给车上防滑。

一开门,车内暖气扑出,冷风灌入,寒风夹着雪打在脸上刀削似得疼,室外已经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

袁祈哆哆嗦嗦裹紧外套,心说这次回去一定要申请“双倍”外勤补贴,当初说招聘进去是坐办公室的“文物局修复员”,现在跑到大西北来受这种鸟罪。

他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车里,羽绒服外已经结了层嘎吱作响的冰。

纪宁手搭衣领,冰碴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蒸干。

袁祈将手搓热放在他脸上,“可以啊,冷吗?”

纪宁微微摇头,碎发落进衣领里,目光淡然望这车外风雪。

“走吗?”

袁祈说:“等等。”

他们停车的地方大概在昆仑山脉的东南部,从这里入山,能尽快抵达地图上标注的“白玉京”。

但眼下风雪呼啸,他就算有十年驾龄都不敢贸然进山。

“等风雪小一点我们再走。”

纪宁:“好。”

袁祈盯着他顺从的脸,轻轻笑着,拇指顺脸颊滑进衣领,问:“凉不凉?”

纪宁摇头。

袁祈将暖风调高,随即倏地放倒座椅,细密的吻顺指尖指引落在纪宁喉结上……

车外除了风雪连活物都没有,不会有任何生物窥探里边发生的一切。

等到结束的时候,太阳也出来了,风雪渐消,纪宁融掉糊在玻璃上的冰。

抬眼望去,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袁祈收拾妥帖后翻出提前准备的护目镜,沿着地图开车进山。

积雪掩盖下的地势凹凸不平,往里走了会儿,袁祈再次停下,这车虽然性能好。

但已经到了群山连绵的脚下,贸然开进去不掉进雪窝也怕引发雪崩。

导航再有五公里就到尽头,剩下的那段路,是人类尚未开发的无人之境,要靠袁祈自己推出来的“抽象地图”才能过去。

袁祈略作犹豫熄火停车,收拾了车上物资后给纪宁将羽绒服拉链拉严实。

“我们下车走过去,天黑之前应该能到。”

此处终年人迹罕至,一脚下去积雪没过小腿,比平常在陆地上走要更消耗体力和耐力。

袁祈本来想发挥下自己的男友力,背两个物资包。

但纪宁瞥他气喘吁吁,唇边白气呼出又吸进,于是拒绝了好意,甚至伸手要把他的也拎过来。

袁祈怎么肯,两人在雪地大眼瞪小眼僵持住,谁都拗不过谁。

最后袁祈放弃了那点骄傲的“男友力”,维持着一人一个的原状。

风卷起碎雪落在身上,走了一会儿,袁祈侧目看纪宁,对方发丝上结了层白色的冰,看起来就像误入人间的神祇。

袁祈脚下走的费力,但不耽误耍流氓拉人手,偏头用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我突然想起一个烂梗。”

纪宁侧目,“什么?”

袁祈:“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入冬。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纪宁轻点了下头,仔细思考后说:“嗯,算。”

“你只知道嗯。”

袁祈无奈用手背蹭了下他脸颊,纪宁没有避开,反而主动将面颊贴近他的掌心,将自己体温隔着手套传递给他。

导航的盲区很快就到了,袁祈用牙叼住手套尖摘下,扫了眼下车前画在掌心的地图,这幅地图无论给纪宁看几次,他都不能理解这人的脑回路。

袁祈仔细辨认过方向后指着右侧道:“这边。”

昆仑所在地区跟建安有时差,比那边要晚两个小时才黑。

两人翻过了几座雪山后,在最后一抹阳光湮灭于地平线前,到达了地图上标注的位置。

此时温度已经下降到能够冻穿衣服的地步。

袁祈长期埋在雪地里的半截小腿和脚都已经失去了知觉,裤腿上结了层铠甲似得厚冰。

他攀上山顶,嘴里呼出的气都渐渐失去白色,望着眼前壮观的白色宫殿,低声说:“终于到了。”

雪山之巅平地起数丈高楼,琼楼玉宇如同下世蜃楼,虚幻又不真实,美的不似凡间之物。

门楼为白玉雕琢,站在下方仰视不见尽头。

地面雪色和天边月色映衬,整座宫殿流光溢彩,那五色流光仿佛有温度,直入人心。

从蜃楼出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天,这个世间也陷入了恐慌四天。

所有真相,都在这座“白玉京”中。

袁祈仰头看着通天巨门,雪又开始下,细碎落在脸上,小冰碴似得。

他回过身拉住纪宁手。

“我们进去吧。”

殿门像是恪尽职守了千年的老仆终于等到归来主人,袁祈话音刚落,厚重玉门就在温润光中徐徐敞开。

凡尘气息涌入尘封千年的宫殿,宽阔大殿之内,长明灯由门口延伸至远方的甬路一盏接一盏亮起……

宫殿内瞬间亮如白昼,像是蒙尘的海底水晶宫蓦然焕发光彩。

大门开启又关闭,将风雪隔绝在外。

袁祈闻声回头看了眼,又转过身仰头打量宫殿,柱子上雕刻的玉龙随着长明灯照亮活了过来,五爪衔珠盘桓着吞吐龙息,四壁上雕刻的飞鸟煽动翅膀,奇珍异兽眨眼间撒开蹄子在云雾山涧奔跑。

整座宫殿仿佛活了起来,富丽堂皇仙气缥缈。

袁祈轻轻出了口气,无论这里多么漂亮,无论它的传说有多么神圣,归根究底,都不过是个墓罢了。

所谓的“天墟”,不过是“非凡间之物”死后,存留着一点念想的归所。

他的视线循甬路到尽头,袁飞说这里是有主的,那按照常规宫殿式陵墓来说,大殿之上摆放的应该就是“墓主”棺椁。

但那里并没有什么棺椁,只是整齐摆放了九只铜鼎,最中间那尊,三足,圆器形,山河纹。

袁祈知道,这是冀州鼎,是九鼎之中最大,也是唯一的一个圆鼎。

“这里可真漂亮啊。”

他感慨的声音在空旷大殿中回荡,细查之下尾音带着无奈和凄凉。

没等纪宁深思,袁祈回身问:“所以,这就是你为自己选的埋骨之地?”

纪宁先是一怔,随即瞳孔骤然张大,但也只是瞬间便又恢复往常模样。

他早知袁祈有所察觉,也从来就没奢望能够完全隐瞒住他。

纪宁从进来开始就站在原地,此刻跟袁祈保持着两三步距离,沉默片刻,淡淡回:“嗯”。

袁祈以为,纪宁在被拆穿后会想办法找个借口,或者编个谎来哄骗自己。

只要他稍稍辩解,袁祈都能骗骗自己说“纪宁不是故意的”,心里稍微有个台阶。

没想到是这么坦然又无所谓的一个“嗯”。

袁祈后槽牙咬的嘎嘣一声,声音沉下。

“那我呢?你不管不顾去死了,我怎么办?”

这个问题纪宁没有回应,漠然垂下眼眸。

袁祈死死盯着沉默的纪宁,被他这一举动惹怒。

从认识那天开始,他就经常抱怨纪宁“声带丢了”,但大多时候都是调侃和情趣。

从未像此刻这样堪称气急败坏的,想要给这默不作声的人一巴掌。

如果不是他自己发现,是不是就要被对方算计着,稀里糊涂在一起又稀里糊涂分开。

明灵消失后,有关的人的记忆都会随之消失,这是天地规矩。

袁祈记得刚认识那天,纪宁试探的问过他,那时候他还傻逼傻逼呵呵地回答“创造了这个规矩的人十分仁慈。”

如今,纪宁就打算将这份“仁慈”用在他的身上。

袁祈猝然向前一步,“你既然没打算跟我走到最后,为什么当初要跟我纠缠。”

他咬紧牙齿,“我明确表示过不想跟你产生任何纠葛,你为什么不听呢?!”

纪宁低垂眼眸,瞳孔里光逐渐暗下去,整个人生出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

呢喃重复了遍,“为什么?”

因为转世的山鬼不过肉体凡胎,根本没有镇压他的能力。

他原本也没有奢望两人可以再次亲近,他与灜祈之间什么都有,独独没有真心,到了该尘缘了却的今日,更不会奢求。

毕竟思念三千年,许下的愿望不过是再见一面。

可袁祈却意外地将这一切都给了他。

袁祈见他纤长睫毛凄凉垂着,明明想给他一巴掌,可却连一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因为他是这个世上唯一了解纪宁的人,自然看懂这人千丈冰川皮囊掩盖之下,那些旁人无法窥视的极端悲伤。

沉默了半晌,他强压下着心头窒息怒火,深吸一口气。

“那我问你,你是不是动了我的记忆?”

短暂沉默,纪宁回了个“嗯”。

袁祈走过来,脚步声在宫殿中传出清晰哒哒回音,低头睥他。

“你一定要这样我问一句你才答一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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