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师兄
陆渊将这种可怕的想法压下,不动声色地望向隐匿在黑暗中的房屋。
这哪里是房子,那分明是一排排蛰伏的凶兽,只等一声命下,便卸下面具,将无辜的人吞吃入腹。
周围响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接着是陆陆续续房门被推开的声音,门缝处露着数盏鬼火一样的眼睛。
眼睛一眨一眨,鬼火忽明忽暗。
萧景春后退数步,隐藏于白玉京众人之中。
他心里暗骂情报的失误。
白玉京近日接到好几次求救信件。皆是来自宗门势力范围所在的城镇。
而信件内容如出一辙,均是说他们做生意的亲人途经临安镇之后,就失去了消息。
白玉京情报系统认为,问题出现在了这些人居住的客栈之中。
分析的确实没错,但是问题不仅仅出现在客栈之中!
萧景春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放信号,求援!”
陆渊迅速盘算了一下周围邪祟的数量,对比了一下他筑基期的修为,他叹了一口气,怕不是要横死当场了吧。
离得近的邪祟有些蠢蠢欲动,便颤颤巍巍地推门而出。
这是一个集结的信号。
邪祟就跟开了闸的河水一样,涌入这条并不宽敞的石板街。
一瞬间,临安镇热闹地就像赶集。
镇民发出咕噜咕噜的喉音,像行动不便的老人,在街道上挪动着自己身体。
他们的面容在月光下飞速地变化,面颊上的肌肉猛烈地收缩着,短短几秒钟,皮肤便脱水般地干枯了。
这些人的肌肤因为收紧,嘴唇便向四边狰狞地扯着,露出森白的牙齿。
陆渊感觉已经能闻到他们喉咙里传出的腐臭味道。
隔着数十米,这些镇民不动了。
他们垂着干枯的头颅,喉咙里古怪的声音不断。
不对劲。
他们是在商讨!
陆渊心里一咯噔,这些变成邪祟的镇民,跟之前的店小二和掌柜一样,是有意识的,他们在打配合!
前排高大的成年镇民率先行动了。
缓慢的移动只是他们的假装,他们实际的速度极快!
这些人转眼功夫便已至众人眼前。
后排身体不甚强壮的镇民,发出刺耳的声音,令人不适。他们有的狡猾地攀上屋檐,有的则绕至人群后方,准备将这群修真者一网打尽。
一个镇民张开着双臂,从石板上蹬地而起,在平地上展示了人类无法做到的弹跳力,又如苍鹰狩猎般从高处一跃而下。
陆渊看着逼近自己的邪祟,对方尖锐的牙齿在他瞳孔中逐渐清晰。
金光交织如烟,快速不断地从陆渊的双目中流过。
他低声喝道:“不觉!”
“不觉”焦急万千,想要护主,却逃脱不得,万般困境之下,便分出一道刀气试图救主。
它的刀气横穿百里之地,气势未减,劈开夜色,横贯邪祟。
这抹刀气贯穿数个邪祟,才力劲减弱,堪堪停住。
陆渊同样被这抹气劲横扫出去,咳出一口热血。
凤池宗和白玉京的诸人纷纷愣住,萧景春本以为是白玉京的增援到了,但左看右看之下,未见一人前来。
沈循安边拔剑砍向面前的邪祟,边朗声道:“是哪位前辈出手相助?”
萧景春手忙脚乱,他本身是符修,近战就不是他的强项,他高喊道:“请前辈现身一见,若能施举手之劳,助晚辈逃出生天,白玉京必有重谢!”
陆渊费劲地把自己挪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脑袋昏昏沉沉的,眼前也看不清什么东西了,温热的鲜血从他的鼻腔、嘴角往外洇出。
他强撑着精神,封住想要逃出他控制的神之血,让它陷入沉睡,消散在他的经脉之中。
他听着两人呼唤前辈救自己的声音,苦笑一声,前辈自己现在连抬一下手指都费劲,救己都很困难,更不用说救人了。
数不胜数的邪祟,渐渐地把他们逼在了一个窄小的空地里。
不少弟子已横尸在地,血液浇筑在刚下过暴雨的地面上,随着积攒的雨水四散流淌。
铁锈般的血腥味伴着雨后的风,慢慢向各处传播。
邪祟们志在必得,势要将这群修仙者一网打尽。
在这一瞬间,月亮竟生异变。
像有鲜血浸入一般,从它的一角缓缓淌过。
一道煞气袭来,先是如水滴般微小,转瞬化为滔天之势。
邪祟在这股力量之下,痛苦地摊在地上攀爬着。
临安镇里年纪尚小的邪祟在尖锐地哭泣,他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会简单直接地表达自己的痛苦。大人们嘴里哀嚎着,朝着修行者伸出手,像哀求又像咒骂,在月光下扭曲成各般模样。
最后,他们所有“人”都不动了。
整个临安镇成了被定格的人间惨剧。
漫天杀机现,血色不夜天。
天上玉盘俨然已变成一轮红月,赤色之下,每个人脸上都显得阴森可怖。
一人凌空而立,目光森然地凝视着所有人。
浩瀚如洋的气息阴冷地贴过在场众人。
萧景春身体剧烈颤抖着,他压根不敢抬头,已然是认出了对方。
沈循安握紧剑鞘,巨大的恐惧让他组织不起语言,若仅是邪祟,也许他们可以撑到救援。
——若是他。
若是他,沈循安紧绷着躯体,朝着对方遥遥躬身道:“陵尊主。”
陵川渡闻言朝沈循安看了一眼,他站在半空之中,而虚空之中宛若有肉眼看不见的阶梯,让他拾级而下。
他几息之间,已来到众人面前。
没有认出来的人,现在也明白过来了。
来的人,是百域魔疆的共主,陵川渡。
一个行事全凭自己心意的主。
白玉京和凤池宗中年纪稍小的人,均是牙关紧咬,浑身僵硬。
陵川渡没有理沈循安,径直向众人走来,他周身魔气未散,表情模糊不清。
沈循安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但谁都知道陵川渡行事乖张,万事只凭自己喜好定夺。
眼下他肯定不是来救他们一群人的。
陵川渡停在沈循安的面前,语调平稳,堪称有些亲切,仿佛他只是与小辈搭话一般。
“刚才天动异象,是何人所为?”
沈循安被他的举措有点摸不着头脑,但终究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晚辈不知道。”
陵川渡见状,便把目光移到在场还活着的人身上。
眼神如有实体,压的人直不起头。
他将相同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众人,无人应答。
血月凌空,不详血光隐隐有吞天之势。
映照出所有人绝望的脸庞。
“真的没人知道么?”
陵川渡说话极轻极淡,但沈循安听出了令人窒息的寒意。
他这是想要杀人!
沈循安思绪百转千回,还没思考出个什么来,只见一个凤池宗弟子,哆哆嗦嗦地指向一个角落:“是他做的。”
他不知道陵川渡要找那个人是何缘由,但是能分辨出陵川渡的不善意图,他不想与这事纠葛,只想尽快请走这座大佛。
沈循安闻声望去,看见缩在角落里像条死狗的废物陆师兄。
沈循安瞳孔骤缩,但已来不及阻止了。
他心里暗骂这个蠢货,随意想找个替罪羊,也不必找个看上去就最弱的吧?!要是让陵川渡发现自己被骗了,遭重的就是他们所有人!
陆渊看见黑色的衣摆落在自己眼前,他眼里被污血充斥着,看不清人。
“你叫什么名字?”陵川渡语气里面带着难辨的情绪,他俯视着角落里的人。
刚刚指认的弟子大声喊道,“他叫陆渊!”
没错,眼前的凤池宗外门弟子,二十来岁才筑基的废物,和百年前的正道首座陆渊,同名同姓。
其余人惊诧不定地互相看了一眼,他们谁都听过一个传闻,陵川渡与陆渊关系极其恶劣,陵川渡纠缠九苍城,就是为了刨他的坟墓,掘他的尸骨。
这个凤池宗弟子恶毒地想着,万一这个名字能勾起陵川渡的注意,让陵川渡这个疯子把怒气都发泄在陆渊身上就好了,反正这个废物死了就死了。
看见平时就寡言少语的边缘人物,此刻依旧一言不发。他尖声叫骂道:“废物你倒是说话啊!你想害我们跟你一起死吗!”
陵川渡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振袖一挥,“聒噪。”
那名弟子被无形的力量扔出去,撞上断壁残垣,吐出一口血,不动了。
沈循安焦急道:“陵尊主!凤池宗一向与百域魔疆无冤无仇,你不能——”
他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因为他看见陵川渡手指遥遥指向自己的胸腔,蓝黑色的魔气已聚在指尖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