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父的声音像是有些不忍,“你怎么把陆鸢叫回来了。”
陆明珠的母亲张姨娘哼了一声,“怎么,你心疼了?”
里面的动静停了一会,然后是陆父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不是离得远听不清,而是他自己说话就在颠三倒四。
他蔫吧地说:“鸢儿怎么说也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但是……明珠她,哎……到底是怎么到这一步的……我这辈子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到底是谁造的孽啊。”
张姨娘被他叽叽歪歪的劲弄得烦了,她用力晃了晃陆父的胳膊,让他清醒一点,“到底这事变成这样,不都怪沈秋心!要是让明珠跟小世子结婚,哪还有这些事情!家里面……现在……”
她停顿了片刻,像是想起来什么,语气变得惊恐起来,“家里面现在已经变得不正常了!还有王管家他……我根本不敢跟他说话。我们要不走吧,我实在受不了了!”
说罢她像是忍受不了叫出声,但转瞬又怕惹到什么似的,压下了接下来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趴在陆父身上呜咽起来。
陆父虽然害怕,但是还是坚持着,“走哪?这可是陆家祖宅,我不可能一走了之。而且……你不管明珠了吗?”
陆渊摩挲着下巴,一时没有言语。
很显然陆府已经在生死界限上,朝着死气慢慢倾斜,张姨娘和陆父很可能是这个宅子里面最后两个正常的人。
再待下去,他们迟早会跟王管家一样,变成那副古怪的模样,非常人非邪祟,只要再有一步,就会朝着异化的方向直转而下。
陵川渡蓦然拽住陆渊的肩膀,转眼间两个人就轻轻落在房顶上。
虽然修为大幅削弱,但是很明显,陵川渡的体术一拳打死五个王管家也是不成问题的。
终于发现自己被甩了的王管家姗姗来迟,七转八绕地溜达到陆父的屋子,他在屋外没有敲门,只是哑着嗓子喊道:“老爷,有没有看到大小姐啊。”
屋内有人快步走到门后,像在把住门栓,张姨娘颤抖着声音说道:“没有,你去别处看看吧。”
王管家倒也没有硬闯到里屋,他脑子里面仿佛还存留了一点主仆观念。
他们说让他去别的地方看看,那他就应当去别的地方找大小姐。
王管家只是转过老迈的身躯,慢慢走到别的院落查看。
当陆渊看到他后背时,终于知道这个老管家为什么之前从未背对着他们。
“原来是背上挂着东西啊。”陆渊突兀地轻笑了一声,他终于知道这座宅子问题出在哪里了。
——王管家在走出院子后,从领口慢慢浮出另外一张单薄的人脸,连着干扁的脖子,掩藏在宽大的衣袍之下。五官像融化的糖人,但是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他自己的脸。
陵川渡见到王管家离去之后,直接从屋顶一跃而下,伸出苍白如玉的手贴上屋门,他并没有推,只是手腕轻轻一动,气劲将门栓震成两截。
里面又是一阵惊呼。
张姨妈哭喊着:“怎么办怎么办,王管家要进来了!他以前都不会进来的!”
她一句话还没哭完,看到眼前没想会见到的人,又自动憋了回去。
陆父大惊失色:“你们怎么过来的?”
陆渊:“先坐轿舆,然后步行。”
“……”陆父艰难地动了动眼部的肌肉,他探出个脑袋环顾了一下四周,“快进来,进来说话。”
陆父把他俩让进了屋子,正准备上门栓,然后他呆滞地看了看地上断成两截的木头,陆父僵硬地抬起头,目光落在陵川渡脸上。
陆渊:“最近他勤于练武。”
陆父赶紧搬来屋内的凳子,抵在门后,又试图把桌子推过来,但奈何桌子实在太沉,他试了几下遂放弃。
陆渊好整以暇地看着陆父一通忙活,看到对方停下来,才忧虑地说:“父亲这是在干什么呢?”
张姨娘站在屋子最内侧,捏着一方手帕,强颜欢笑道:“你父亲最近也在勤于锻炼。”
陆父正准备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他找了一圈,才发现所有屋内的椅子都被他放门后了,他瞧了瞧站着陆渊二人,绞尽脑汁地准备找个理由。
陆渊一锤手,“父亲这是让我们不要久坐么?”
陵川渡不知何时已到陆父跟前,他懒得跟对方玩家家酒,目光居高临下,“陆明珠怎么了?”
“没、没怎么啊,她好好的呢。”张姨娘装傻。
陆渊这时候却像松了口气一般,“我就知道妹妹没事,今早有人去王府说妹妹得瘟疫了,还说病得已经不轻,这么一看果然是误传。”
他倒是把原主的礼数学了个十成十。
陆父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误传误传,你妹妹正因为我们给她说亲,在闹别扭呢。”
“雪薇跟我说陆明珠出事了。”陵川渡直奔重点,再聊下去,陆渊马上就要跟他们聊到陆明珠现在择婿的标准,待选的又有哪些人了。
他看着又喜欢上演陆鸢的陆渊,简直头疼。
这个人喜欢戴各种各样的面具,却好像唯独不喜欢自己的那张。
张姨娘绞着手帕,犹犹豫豫地看着陆鸢道:“雪薇这丫头就喜欢夸大其词。”
陆渊表情茫然:“所以明珠是不是出事了?”
冷汗也同样从张姨娘额角上滑落,要不是她观察半天陆鸢,发现对方没有异常,她简直以为陆鸢也已经不正常了。
陆鸢和陆明珠近些年来,因为一个男人闹得简直不可开交。
现在这个男人各种直白地提陆明珠,而陆鸢却没有像以前那样一哭二闹。
陆渊:“我正好也想见陆明珠,父亲也一起去吧。”
“啊?”陆父表情变得惊恐。
“姨娘不去么?”陆渊简直是在生死簿上一通点名,他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我、我我……”张姨娘支支吾吾半天,“你去就好了,她最近看我们厌烦得紧。”
陆渊苦恼地说:“可是我不敢啊。”
张姨娘被他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弄得一愣,“什么不敢?”
“姨娘看到王管家了么?”
张姨娘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看到了啊,刚刚还跟他说话了。”她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对了,他还在找你们,你们别让他等急了。”
“我不敢看到王管家。”陆渊勾起唇角,露出有些尖锐的犬齿,“而且不对啊,姨娘你应该没有跟他说话,也没有看到他。”
屋子里面安静地只能听呼吸声,张姨娘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她瞪着陆鸢,这个之前遇到问题只会哭的女人,却给她一种危险的气息。
张姨娘平复了下心情,“我确实跟他说过话了,虽然是隔着门说得,但这没有什么区别吧。”
陆渊语气轻缓,表情淡然地就像说他要喝一杯茶。张姨娘瞳孔却蓦然变大,帕子已经被她拧得皱成一团。
“王管家被那个东西挂在背后,喉管都漏了出来,你是怎么跟他说话的呢。”
第15章 青梅情
“你什么意思!”张姨娘想提高嗓音给自己点气势,但在这鬼气森森的宅子里面,她还是没胆吼出来。
陆渊:“字面上的意思。”
陆父震惊:“你怎么知道的?”
陆渊:“用眼睛看到的。”
你看到了你为什么还能那么冷静!陆父用眼神大声质问。
“因为我有心疾,心情不能有太大起伏。”陆渊神色平静地回答。
陆父被他噎了回去。
陆渊随手拎起一把堵门的椅子,坐了下来,“家里面的事情跟陆明珠有关系吧?”
这时候否认也没什么意义了,张姨娘捂着脸低声哭了起来。
“明珠也是鬼迷心窍了呜呜呜,她是被骗了!”张姨娘想起来什么似的,本来神情萎靡的她冲过来,死死抓住陆渊的胳膊,“她是被天都城外的一个和尚给骗了!”
天都城外,有一座寺庙,名为寂照寺。
每日晨昏,日光微斜,总能落入庙宇中正殿大佛的镀金莲座,金纹荡漾,似有佛光万千。
它于城外西重山上伫立如数岁月,香客不断,里面多是得道高僧,受人敬仰,德高望重。
陆渊垂眸看了一眼半瘫在地上的张姨娘,无视了被她捏得生疼的胳膊,他饶有兴趣道:“详细说说?”
“约摸两个月前吧,在你成亲之后,明珠她就喜欢往寂照寺往跑,然后有一天神神叨叨地跟我说……”张姨娘紧张地看了一眼陵川渡,“跟我说,不久之后,林世子就会娶她了。”
陆渊摩挲着凸起的指骨,半晌没有说话。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五官走向锋利而冰冷,让人看一眼便觉得此人暴戾恣睢。
陵川渡曾记得在临安镇遇到陆渊时的场景,那时眼前这个男人面部线条柔和,纵使染上血污也能看出眉眼温和。
短短几日,他就像换了一个人。
陆渊自然也是听过寂照寺的,在他上辈子的时候,也曾与里面几位佛修煮茶论道,辩说佛礼。
难道百年过去,营生不好,寂照寺的老和尚们也开始坑蒙拐骗了?
……这种可能比这群和尚夸赞自己煮的茶好喝还离谱。
陆渊慢吞吞地掰开张姨娘的手指,他问道:“是寺庙里的哪一位僧侣同她说的?”
他问的时候,不仅看向张姨娘,还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陵川渡。
陵川渡轻轻摇了摇头:陆明珠从未向她的情郎说起这件事。
张姨娘蹙起眉,“我不清楚,只记得她说那位大师长得……很好看。”
很好看?
陆渊把记忆里寂照寺的那群佛修细细捋了一遍,实在觉得没有哪位大师能担得上“很好看”。
寂照寺的僧侣们大都不像别的门派那样,喜爱年轻容颜常驻,他们认为红颜枯骨,不过一张皮囊罢了。
所以那群高僧们多数白发长须,脸皱得像个铁核桃。
说是慈祥还勉强算得上,哪怕像陆渊这种对长相不太挑剔的人,都实在不能苟同长得好看这种说法。
“爹,娘,你们在里面么?”门被来人晃了晃,但是没有推开。
张姨娘和陆父呆在了原地,陆父下意识地接住朝他扑来的张姨娘,两人抖成一团:“她、她明明已经好久没有出来过了。”
外面的人力气算不上小,她推了一下,发现门没动之后,陡然加大了力气。
门后的椅子倒了一片,门口的人静静站在原地,而她的身后光影消散,不知何时外面已经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俨然已变成了黑夜。
陆明珠一身红衣,唇瓣艳丽,一改她以前秀气的妆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