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寂静无声,连呼吸声也未曾听到。
她挥手召来烛火,照亮着这间不大的卧房。
燃梦香已经凭空折断,委屈地耷拉在香炉一旁。
床上老老实实地躺着一个人。
阖目的陆渊眉眼柔和,平日说话能让人跳脚的唇惨白如新雪。
林绛雪心惊胆战地看见陆渊的胸膛已经不再起伏。
他安静从容地躺在床上。
就像死了一样。
这个认知让林绛雪脑海中空荡振动,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嘴唇蠕动了几下,几乎是扑到床前。
她赶紧探住对方的脉搏,几经试探之下,才找到那几乎微不可查的脉搏。
那颗从旧都悬到凤池宗的心终于暂且放下。
“还好,万幸……”林绛雪喃喃地说道,“不然……”
不然……
林绛雪看着袖上斑驳的血痕,心里却涌出一种别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是怜悯。
第28章 息灾
林绛雪看着那张生死置身事外, 没有什么波澜的脸。
她心里莫名地不舒服。
陆渊面容苍白懒散,他斜斜地靠在床头,是不够端正的姿态,倒也显得随性。
只是周围发生的熙熙攘攘好似他无关, 他目光落在被褥上, 瞳孔却空无一物, 像个空荡的躯壳落在此处。
林绛雪突然想到了断线的风筝。
就像陆渊这般,晃晃悠悠地飘起, 跟这世间没有任何联系,下一秒也不知道往何处去。
“你知不知道, 昨天你师弟……”林绛雪有种想告状的欲望,她昨晚就有口恶气一直憋在心头。
男人脸上多了一抹鲜活,神色变得生动起来。
那一刻,风筝那头被人紧紧抓住了,于是他又回到了人间。
陆渊眉峰微不可查地扬了一下,“他干什么了?”
林绛雪:“他想掀了我的凤池宗。”
“噢。”陆渊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林绛雪抿了口已经凉了的茶, 试图浇灭自己的火气。
“你跟我说这个, 我也没办法。”陆渊神情无辜地望向林绛雪,“你之前说的,他现在让我两只手也打不过他。”
在林绛雪想揍他之前, 他还是很诚挚地说道:“但终归还是要多谢林宗主救命之恩的。”
“不用谢。”林绛雪艰难扯出一个笑,“如果你下次在作死之前,能先想想我就更好了。”
陆渊话题一转, 回到了寂照寺,“我在寂照寺那位邪修的法阵里看到了息灾。”
传闻孔雀明王一头四臂, 为菩萨形,驾孔雀。手持四物, 其中一物为孔雀羽,表息灾。
寂照寺的传经阁那小小一方天井中,数不清的红线凌乱却有序绑在四座风生兽雕塑上,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上面零散的飘洒着一些未燃尽的纸张碎屑。
据闻风生兽死后张其口,遇风须臾便可复活。
那邪修倒是怕死得很,陆渊想到此处嘴角似有一抹讥诮的笑意。
“邪修曾诱骗一女子为他采集生气,给她用来书写生辰八字的纸张并非一般的白麻纸,当然也不是什么团花笺。”陆渊细细地抚过手心的裂纹,旋即意味深长看了一眼林绛雪,“那些纸张里面夹杂了孔雀羽,即使在夜深之下,也流光溢彩,粲然非常,漂亮的紧。”
林绛雪直接灌了一口凉茶,感觉自己的焦虑是浇不灭了。
“你没看错?”她这会是真的慌了神,“可是那息灾是皇家特藏啊!”
陆渊看不出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只是说道:“看来,是皇室里有人想要……太子的命。”
“到底是谁?”林绛雪脑海中闪过无数人选,她放下茶盏,眼里惊疑不定,“总不能真的是昭武王魂兮归来了吧。”
“若不是有此物息灾,那人屠戮万千,暴行肆虐。早就该被天道察觉。”陆渊又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懒洋洋地陈述着事实。
陆渊唇色淡薄,不笑得时候显得格外生人勿进,“昭武王韩世照,你对他了解多少?”
林绛雪坦言道:“话本里面了解的,霜简书局发行的套书《世照大胤》,说他名字起名是想朗日世代映照大胤,最终因为看不下胤哀帝荒淫无度,才起兵造反,是一位枭雄。”
韩世照死于五百余年前,见过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变成靠闭关打坐才能续命的老古董了,见上一面等于让人家送死。
当年霜简书局靠着这本书画同文的系列人物传记,赚出一个很让别的书局眼红的流水。
所以世人对昭武王的印象大多来自这个流传度很广的话本,虽然战起百姓苦,但介于胤哀帝太过荒唐,真正苛责昭武王的人是少数。
“你在旧都查出来了什么?”
林绛雪闻言叹了一口气,“旧都感觉就是个圈套,临安镇聻变之事变成了一个死局。设局者心思缜密,没有一点破绽。”
毕竟在这貌似激烈焦灼的刀光剑影之下,只留下一群靠着推翻胤朝信念而活的鬼兵。
没有证人,“凶手”还不是能沟通交流的活人。
“啊,对了。你在鹧鸪梦里遇到陵川渡了么?”林绛雪想起来了什么。
她问道:“我给你的诉衷声,你有没有用上?”
林绛雪等了半天没等来回答,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陆渊的神色,对方漆黑的眼底满是冷漠和寂寥。
陆渊的表情异常平静,但林绛雪却觉得这像极了沸烈熔浆上的一层薄冰,一点点刺激就要破冰而出,焚烧殆尽。
“诉衷声么?”陆渊面色带了几分阴晦,突然他缓缓地笑了起来,“好用的很。”
林绛雪:“……”
好像大概明白鹧鸪梦里面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事情了。
她有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问了。
“我竟是不知道。”陆渊嘴角的弧度慢慢消失了,“他那么想要我的命。”
林绛雪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着陆渊说得那么笃定,她甚至以为昨天看到的陵川渡是她做的一场梦。
窒息,迷惘,痛苦,像困兽在笼中撞得头破血流。那种滔天的绝望差点让她溺死在粘稠的气息中。
林绛雪默默捂住下半张脸,双眼瞅着天花板,哼哼唧唧地说:“咳咳,我觉得吧,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说真的,她很匪夷所思。
虽然这对师兄弟一直很让她莫名其妙。
当年他们三人因同在晧天共事,所以林绛雪对他俩的情况略知一二。
规行矩止对陆渊来说就是天方夜谭,虽然他看起来行事有点不着调,但所有任务他又都能给办妥。
陵川渡则是陆渊完全的相反面,他墨守成规,心思缜密,总是对陆渊不按计划行事而感到愠怒。
两人互不对付,但是偏偏他们又从不分开。
像两根反方向生长的地锦草,却非要固执地要纠缠在一起,想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但是就像互相依靠的藤本,一根死了,另一个就萎顿了,是活不下去的。
“虽然我确实对陵川渡有意见。”林绛雪皱了皱鼻子。
她对当时陵川渡得知自己是他未婚妻时,那个谢绝的表情记忆犹新,“但是说实话,他不可能杀你。”
陆渊闻言眼睑抽动了一下,随即疲惫地阖上眼,半晌才吐出几个字:“他承认了。”
林绛雪从椅子上吓得起立,“不可能!”
这三个字掷地有声,惊得陆渊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林绛雪不敢观察着陆渊的表情,她偏着头轻声道:“你想想,杀你这件事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你知道我忘了些事情。”陆渊忽然道:“我尚不清楚忘记的事情是不是跟他杀我有关。”
曾几何时,他认为两人虽秉性相去甚远,但是他完全信任对方。
没有血缘关系,却亲如兄弟。他视陵川渡为自己的亲人,与他分享自己的一切,忧虑,愤懑,成功亦或失败。
只要他开口,没有什么是自己不能给的,财富,地位,权利,只要他有,他愿意与之分享。
可惜……最终却迎来了那剜心刮骨的一刀。
他伸手按住那根本不存在的伤口,伤口撕裂般的疼和久不能愈的痒刺激得他烦躁不已。
陆渊虽然不想启齿,但终究还是问了,“他人呢?”
林绛雪被陆渊突然问得一个激灵,她东张西望,东扯西扯,最后憋出一句,“他回百域魔疆了。”
陆渊甚至没看林绛雪一眼,他冷漠道:“说实话。”
末了,他补充道:“你没什么撒谎天赋。”
林绛雪打了个哈哈,试图用很轻松地语气说道:“他神识紊乱,灵力暴走,但是一切都好,没什么大事!”
神识紊乱,灵力暴走,单独拿一个出来就是要人命的差池。
陆渊黑曜石般的眸子露出怒意,但不是对着林绛雪的,“渡劫后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修为都让狗吃了么?”
“哈哈。”林绛雪干笑两声,“这不是现在没事了嘛。”
你昨天情况比他严重多了!
你这个极其双标的可恶之人!
林绛雪内心暗戳戳地怒骂。
“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林绛雪想到自己的工作任务量就很绝望,她再三叮嘱,“至于你,先稳住身体,别把自己又整的就剩一口气了。”
她这次走得匆忙,甚至忘记把陷入沉睡的张茶福给弄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