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声,悠长连绵,如风飒然而至。
众人屏住呼吸,纷纷抬起了头,默契地等待最后一声。
他们知道这钟声起于青蘋之末,第三声必当浑厚浩荡。
它将震颤每一寸空气,以雷霆万钧之势,滚过大地,通告着每一个人讯息。
这不是当年陆渊陨落的送神丧钟。
——这是有人要登天入道在即,进阶半神的颂神钟声!
陵川渡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本来就勉强控制住的灵力,乱飞砸向江面,巨浪被惊起,落在甲板上,像下了一场暴雨。
无辜被淋了个透心凉的修士,敢怒不敢言。
但所有人都没能等来最后一声。
“这算是什么?”
“难道是天道搞错了?”
“或者是升阶途中……陨落了?”
“真是可惜。”
林玄溪脑袋瓜子嗡嗡的,恨不得敲开所有人脑壳看看里面塞的是不是棉花。
可惜什么可惜!
现世里,唯一摸得着半神之阶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春将晚先回过了神,盯着陵川渡极短暂地笑了一下,“这不知道算不算件好事。”
他手中本命武器是一把折扇,此刻正下意识晃晃悠悠地扇着风。
大冬天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自己心更沉静。
突然他手腕一动,折扇一倾,拦住了林玄溪的去路。
春将晚抬眸道:“好巧啊,林长老。你也是来竞拍神骨的么?”
林玄溪收住脚步,静了一瞬。脸上的刀疤像是刚愈合一般,他没有什么客套的意思,“没事就站到一边去。”
他逆着人流,脸上是冷冷的铁青色。
相较于他俩还在这纠缠不清,其余人聆听完颂神钟声之后,见讨不到什么好处,在陵川渡发怒动手之前,果断撤离这块是非之地。
他们不清楚为什么今天的魔头好像格外好说话,但他们知道此时不走,可能就永远走不了。
没有一个人试图振臂一呼,高喊着要趁此机会,大家冲上去围剿魔头。
——搞笑。
他们又不是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在这个地方莫名其妙的送命,没有任何意义。
就算陵川渡侥幸之下被围杀致死,他们也不划算。
那么多人,就算是分杯羹,总是有人汤底都喝不到的。
“林长老请三思。”春江晚笑眯眯说道,“现在独自对上魔尊,胜算不大。何必做出这种孤勇举措,得不偿失呀。”
林玄溪看了一眼跑得没影的众人,凉凉地开口:“春管事不走么?”
春将晚随手将纸扇别回腰间,十分诚挚地说:“不行啊林长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送死。咱们好歹是仙盟的同僚。”
林玄溪的刀疤跳了一下,表情像是要吃人,他知道现在杀陵川渡没有胜算,可颂神钟告诉他,对方升阶指日可待。
若是今日不出手,日后再想杀他,只怕更为困难了。
只不过春将晚说话在理,要是现在他继续贸然前去,看着就像跟送死一样可疑。
……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万象,特别是霜简书局这种鱼龙混杂的宗门。
林玄溪思量一番,收刀入鞘。
万象,诞生于兀遮支的神识,万世轮回。
但是它拥有另一个作用。
在放任不管的情况下,无论你是无法修行的普通人,还是马上进入咽气状态的修真者,万象可以为之提供源源不断的灵力。
像它的原主一样,不死不灭。
绝不能落入有心之人手中。
春将晚突兀地叹了一口气,“若是林长老执意要去,那我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不必了。”林玄溪回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陵川渡,杀气稍稍平复,“你说得对。”
林玄溪被江风吹缓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他坚毅方正的脸庞上难得露出一个笑,“今日动手实属下下策。”
既然达成共识,两人也就没再推让,一齐离开了星回。
只不过他俩都猜错了那钟声究竟是为谁而鸣。
本就因为一堆杂物挤满的房间内,被狂风过境了一样,桌上的,墙上的,不管是哪里的,现在全都一并躺在地上作伴。
时重光紧张地盯着陆渊,刚刚为了驯服神骨,他的灵力被抽的一干二净,脸色现下有点灰败。
身体因为无力变得沉重,他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陆渊漆黑的眼睛像浓墨晕染在皑皑白雪之中。
他因为剧痛肌肉一直紧绷着,半天才感觉神骨那凶蛮的力量彻底融入臣服于他。
陆渊:“……”
他气若游丝地哼了一声:“当然是疼啊。”
时重光见陆渊吱声了,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刚刚颂神钟未敲响第三声,看来是天道并未认可你现在的身份。”
陆渊尝试着动了动因为绷紧而有些痉挛的指尖,复又快速收拢了指节,僵痛让他眼角一抖,一部分力量重回本源让他感到无比的兴奋。
“神魂与身体割裂,它认不出我,情有可原。”
时重光听到陆渊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已经见怪不怪。
……说的像是他纡尊原谅了天道的小错误一般。
“不过。”陆渊不轻不重地话题一转,瞳孔重新与时重光对视,那抹浓墨悄无声息地就要溅落在对方的眼里。
时重光沉默地看着他,眼前的男人咬牙时,那下颌边锋利的线条还是跟从前一摸一样。
“……我记起来了一些事情。”陆渊没有什么情绪地说道。
时重光阖上眼睛,雪色长发变得斑驳无光:“……”
他问道:“好事,还是坏事?”
第71章 拂花村
陆渊眉梢一挑, 好像刚刚痛得脸色煞白的人不是他。
“师尊……看你这样子,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时重光心绪本就烦躁,他吐出一口憋屈的气,说道:“你小子又诳人。”
陆渊手指摩挲了一下尾骨的位置, 那里依旧发着烫。
他唇角翘起, 似乎没有察觉到时重光难看的脸色, 诚挚地说:“我记起来的,是当年拂花村一事。”
在凤池宗重新遇到林绛雪时, 陆渊虽然清晰地记得,上一世见到她第一面时的场景。
但并没有意识到, 自己把和她初遇的这件委托,其中的细节遗忘得过于离谱。
当年这起拔除邪祟的委托,并不是来自于拂花村。
临近拂花村大约五十里有一处小城,名为竹栖城。
该任务则是当地药材铺的陈老板所托。
陈老板发觉经常与自己做药材生意的人,已经许久不见踪迹。
那人卖给他的药材极为罕见,名为崖下鬼。药材只长在悬崖峭壁的石缝中, 一旦失足, 便就只能在崖底下做个孤魂野鬼了。
最近陈老板接到一个大单子,里面的配材需要大量的崖下鬼。
而巧的是,附近所有的崖下鬼均是产自那山坳坳里的拂花村。
于是他派自己一个伙计跑腿去拂花村一问究竟, 他自己则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自己对家得知了这个生意,高价从拂花村把东西都撬走了?
陈老板从白天思忖到晚上, 还没等他咂摸个味出来的时候,伙计连滚带爬, 外加哭爹喊娘地回来了。
陈老板:“有鬼追你啊!慌慌张张的,让别人瞧了笑话!”本来就因为大买卖要飞, 心情差的狠,他现在肯定比最凶恶的鬼看起来还青面獠牙。
伙计颤巍巍地指向拂花村的位置:“那里……”
陈老板不耐烦:“那里是拂花村,所以怎么了?!”
“老板,拂花村有邪祟啊!”伙计脸色已经白得不像活人,感觉跑回来喊上一句就已经拼劲了全力。
“咚——”这是拿着小秤正准备量陈皮的学徒。
“啊——”这是拿着药方来抓药的客人。
“啥——”这是老眼昏花,格外耳背的老大夫。
陈老板脸黑了,“不要乱说话!”
伙计咽了口唾沫,他的嗓子因为一路狂奔,喝了不少西北风,干得都快裂开了,“我没乱说!那个村里面全是棺椁啊!”
“啥——全是蝈蝈?!”大夫白花花的胡子惊得乱抖。
陈老板:“……”
他没时间纠正大夫说的话,蹙起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兴许只是有人染病去世了,这话可不能乱说。”
伙计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眼看不到头的棺椁啊!而且村里面我已经看到了那些死而不僵的邪祟!”
陈老板还是不信,“拂花村给我提供崖下鬼的人,起码好一段时间没有跟我联系了,若是真有邪祟,为何拖了那么久,也没见人从拂花村跑出来,更没有见到有人将此事告诉仙盟?”
“我也是纳闷啊!”伙计一听更是狂拍大腿,“村里面是有活人的,我问他要不要替他向仙盟求救,结果他怒斥让我滚!还说不许别的仙师来此地,以免守护他们村的神仙娘娘不开心!”
他双手疯狂在空中挥舞,眼里满是无奈和震惊,“真是怪事,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拂花村还有什么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