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都是借口, 只是这件曾经手过陵千枝、他自己的事情,现在不得不要交给陵川渡了。
“我想要你把我的心剖出来。”
陆渊没有任何修饰, 也没用任何委婉的话,血淋淋地说了说出来。
陵川渡手掌高高举起,他怒不可遏的目光,随着微微颤抖的手慢慢变得哀伤。
手心最后只是轻轻落在陆渊脸上,变成了眷侣间的爱抚,他沙哑地陈述道:“你这是在逼我。”
陆渊攥住他那只还在颤栗的手, “对不起……但是你必须要做。”
陵川渡是世间仅存的最后一位半神, 陆渊无法剖出对方的心魄,也不能强迫他与自己交换。
陆渊垂下眼睛望向强忍着怒意的陵川渡,忽然叹了口气, “罢了。”
陵川渡像是被这两个字镇住了。
——陆渊退让了。
他知道陆渊一般想做什么的时候,从来没有那么随意的就放弃。
陵川渡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久到没什么表情的陆渊突然扬了扬唇角, 附身凑了过来。
一个吻落在了陵川渡眼睑。
他被迫地阖上眼睛,听到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从头顶传来。
“那我就陪你一同身死道消吧。”
陵川渡张了张口, 他懵了一样最后只轻轻地啊了一声。
陆渊像小时候那样搂靠着陵川渡,仿佛带着年少时的无忧无虑说道:“反正这样最后所有人都会死的, 不如死的早一点,还能安排别人把我们埋一起。”
陵川渡反应过来了。
他自身就是这个世间最恐怖的灾厄。
不稳定性又增加这个灾厄的变数,而他进阶半神更是让这个灾难无法破解。
没有人能杀得了他。
这个世界的终点只能是毁灭。
“我做不到。”陵川渡迟滞地盯着陆渊,然后又他木然地重复了一遍,“我做不到。”
他表情像冰封了一样,但内心在撕心裂肺地嚎啕。
陆渊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是那么的喜欢你啊。
为什么要强迫我做这种事?
真的……你真的太残忍了。
“没事。”陆渊轻声哄着他,“那就不要做了,没关系的。”
他安慰得越温柔,陵川渡反而哭得越凶。
陆渊手足无措地望着对方,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什么了。
他没有办法只好摩挲着陵川渡的后颈,顺着对方情绪转移着话题。
“我想看看你这么多年生活过的地方。”
“最后的时间,我们住在一起。可以么?”
被众人认为极其诡谲的百域魔疆,实际上可以堪称世外桃源。
此处矿物灵药颇多,四季如春,修炼也是事半功成。
就是陵川渡住的地方太冷清了。
空荡荡的,一点人气都没有。
宽阔的大厅里摆着一把长剑,被严严实实地封在结界里,看样子很久没用了,但是依旧崭新如故。
看得出来它主人对它很是珍惜。
“这是。”虽然隔着结界,但陆渊还是一眼认出这把他曾经锻造的长剑,“渊雪?”
陵川渡没有否认地点头。
原来陵川渡根本就不是给自己本命武器换名字了,他把自己的武器封在了这里。
陆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他脸上表情空白了一瞬,“为什么?”
“破魔是我母亲的武器再造,虽然跟我体质并不匹配。但我……”陵川渡时隔百年,再一次将渊雪握在手中,“在杀了你之后,我找寻了很久都没有消息。那时我心里大抵知道你已经死了。”
“于是从那之后,我做不到再拿起这把剑了。”
每天他一睁眼,看到的都是反射着寒光的剑身上,陆渊赤红的双眼像在永无休止质问他。
你为什么要杀我。
陆渊问不出来的,诉衷声也问不出来。
因为陵川渡从始至终都没有想杀陆渊。
即使当年他师兄已经将刀架在了他的眼前。
陆渊发现桌面上放着一只铁盒,边角已经有些磨损了。看着跟路边铁铺里随处可见的盒子别无二致,但在这里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里面有很多类似的符咒,一笔一划,勾画到位。
有的字迹力透纸背,有的棉柔得浮在纸面上,不少符咒甚至已经看出来有些泛黄了。
符咒密密麻麻交叠在一起,没有仔细地整理,像是随意丢在盒子里,但是从数量来看又像是写了很多年。
陆渊意识到陵川渡给一个人祈福很久了,但是这些一张都没有送出去,成年累月积压在这小小的一方铁盒里。
他根本来不及阻止自己的视线,等到陆渊看到纸上的名字时,霎那间他明白了。
那是陵川渡曾经说过的,每年生辰都会给他写的祈福。
年复一年,从未间断。
陆渊退后半步,像是被上面的字刺痛了眼睛。
他不想管这个世间如何了。
也不想让陵川渡更痛苦了。
天下是毁灭,还是新生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上辈子管的够多了。
“我想好了。”陵川渡顺着他的视线落在盒子上,“我会按照你说的做,但是你要保证一点。”
他声音带着歇斯底里前的平静,“活下来。”
“陆渊如果你死了,那么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他本来就不是人类,自然冷眼旁观其他人的生生死死,这世间的走向如何他也漠不关心。
如果不是他心心念念不想破坏陆渊上一世守下来的河清海晏,万象早就把他吞噬殆尽了。
但是百余年前,有个少年会为无亲无故的他造一个家,会在他害怕的时候拥他入眠,会耐下心来教他如何修行,会为了救他而抛弃所有人都求之不得的天赋。
他记起了自己曾经对陆渊的祝福。
唯愿陆渊余生见欢,岁月长安。
陵川渡的胸口那颗不是人类的心温热地跳动起来。
扑通。扑通。
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样。
他不想让陆渊死。
他要陆渊永远顺遂无忧地度过岁岁年年。
陵川渡曾经循规蹈矩、束手束脚,需要陆渊亲眼看一眼自己的未来,才敢做打算。
但现在,他想赌一场。
-
临川前,又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躁动的海水激荡而出,变成了龙伏川上的湍急跌宕瀑布。
他们踏着陵千枝曾走过的路,互相肩靠着肩,走近了这片倒悬之海。
但是不速之客又何止他们两位。
从南山百无聊赖地踢走山崖边的一块碎石,看见他俩欢欣鼓舞地挥了挥手。
陆渊终于在对方这种妩媚的狐狸眼上,诡异地感到了熟悉 ,“你是谁?”
从南山先是指了指自己,像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随即她状似苦恼地挠了挠头,“我不知道,因为你们人类给我起了好多名字,最早的时候你们叫我兀遮支,近百年有人喊我赤方娘娘。”
“还有一些你们估计没有听过的称呼。我做过韩世照的幕僚,让其入道引得皇帝暴怒。我做过新帝的心腹,替他找来了一个骨雕师……”
从南山,她自己名字都说了,她是从这个世界最南的山峰而来。
龙伏川的尽头是兀遮支尸身化作的古战场遗址。
“你只是一段意识。”陆渊抬眸看向她,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你为什么要做那么多事情,你从封印出来,世界归于初始,你一样也不存在了。”
从南山点了点头,“如你所想。”
“我一直所求的只有一件事,死亡。”
陵川渡顿了顿,开口问道:“为什么?”
从南山仿佛又变成了之前赤方的样子,明媚莞尔道:“活了很久,太孤独了。没劲。”
祂没有同类。
唯一的同类只想杀了祂寻求苟活。
祂被封印在地底,祂能清晰感受到虫豸钻过祂的神魂,能无时无刻地感受自己身体腐烂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