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会彻底消失,不承想从黑暗中醒来,就发现自己有了新的身体。
高挑,瘦削,黑发黑眼,与曾经的他无比相似。
少年的记忆尚未消散,一幕幕画面如走马灯闪过,向谷绪展示出对方十七年的人生。
优越的家境,慈爱的父母,友善的同窗。
他的生活十分幸福,培养出活泼开朗的性情,流淌的画面都闪耀着暖色。
谷绪吸收少年的记忆,麻木的情感意外复苏,如同长久的黑暗之后,陡然沐浴在阳光下,他贪婪汲取着温暖。
然而,在他沉浸其中时,暖色戛然而止。
记忆的画面支离破碎,好似脆弱的玻璃,分成大小无数块,消失在黑暗之中。
背叛,掠夺,仇恨,绝望,取代了曾经的一切。
想到这里,谷绪张开嘴,手指探入口腔,触碰柔软的舌苔。那里曾经被截断,如今已经长出粉嫩的舌尖。
父母在袭击中丧命,财富被家族成员鲸吞蚕食,少年被迫中止学业,千方百计找到治安官,试图寻求公正。
注定不会成功。
本就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如何能给予他公平。
“没有证据的诬告,送他去十二区!”
少年被押上飞船送入监狱,甚至没有经过审判。
悲惨的经历,无尽的绝望,彻底摧毁了他的精神。在进入监狱当晚,他便丧失求生意志,在黑暗中停止呼吸。
死亡是一种解脱。
他的灵魂终能与亲人团聚。
结束回忆,谷绪放下手臂,目光移向墙角,捕捉到斑驳的青苔,以及隐匿在其中的一只蜘蛛。
细长的腿张开,钢毛锋利,爪尖堪比尖刺。头顶硕大的复眼,饱满的腹部覆盖银色花纹。
它正在结网,有条不紊,乐此不疲。待到大功告成,它就会安静地趴下,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太阳早已落山,黑暗的天空不见星辰,只有堆积的乌云。
回溯少年的一生,谷绪不再百无聊赖,或许他该设法出去,去撕碎那群贪婪的鬣狗。
无关道德,无关悲悯,只关系公平。
“做坏事,总要付出代价。”
谷绪缓慢咧开嘴,柔和的轮廓,苍白的面容,尖锐的獠牙,呢喃在室内流淌,如同地狱恶鬼的低吟,诡谲阴森,令人毛骨悚然。
第2章
午夜时分,一场雷暴席卷荒漠。
闪电爬过夜空,密集交织成网。万千银蛇狂舞,丈粗的电光砸向地面,如光瀑倒悬,黑夜亮如白昼。
雷声轰鸣,震耳欲聋。
狂风席卷黄沙,转瞬聚成两道龙卷,呼啸碰撞,扶摇直上,仿佛末日景象。
大地在风中碎裂,塌陷出万千沟壑,现出埋藏在黄沙下的城市废墟。建筑缝隙间堆叠累累白骨。
电光持续增强,刺耳的警报声在荒漠中心响起。
黑色的建筑四周腾起光柱,苍白刺目,笔直冲向天空。能量沿光柱扩散,透明的防护罩合拢,像一只倒扣的碗,护卫整片建筑群。
电光落在网上,如海浪撞击岩石,顷刻间四分五裂,分散成无数细小的支流,覆盖在防护罩外,碰撞、纠缠、撕扯,爆裂声此起彼伏。
防护罩内,异人看守二度拉响警报,囚室前落下金属栅栏,成为第二道牢门,将所有囚徒困在方寸之地。
虫族看守身躯膨胀,一个接一个化作原始形态,庞大的身躯挤占空间,破碎的制服被碾在脚下。
“发现越狱者。”
“16974,16287,16365。”
声音从头顶传来,镶嵌在墙体中的扬声器嗡嗡作响,冰冷的声音传至每一个角落。
虫族看守开始行动,巨大的节肢探入走廊,披挂硬甲的身躯浮现冷光。头顶的复眼映出图象,触角抖动,确保藏匿者无所遁形。
逃跑的三人十分聪明,借雷暴掩护,在夜色中出逃。
他们耗费数月挖掘地道,本以为计划万无一失,不想行动最初就被察觉,立即遭到追捕。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
要么生,要么死。
三人孤注一掷,继续沿着密道前行,为自由争分夺秒。
在狭窄的空间内爬动是一件极艰难的事。
恐惧、慌乱、焦躁,种种情绪交替攀升,纠结撕扯,犹如滚水沸腾。
爬到中途,头顶发生颤动,为首的一人立刻停住:“是看守。”
虫族看守分散到建筑各处,不放过任何角落。穿过一层走廊时忽然停住,恰好停在地道上方。
相隔水泥铺设的地板,锋利的节肢正对三人头顶。
“怎么办?”
“噤声!”
三人不敢再移动,冷汗浸湿全身。汗水遮盖住眼皮,滑入眼球,刺痛感瞬间袭来。
头顶的声音响了片刻,忽然间消失,似乎看守已经离开。三人不敢轻举妄动,继续趴在原地,不发出丁点声音。
他们的选择十分正确。
地面上,虫族看守聚在一起,节肢末端对准地面,飞速画出一个圆,正好将三人圈在其中。
层叠鳞甲的触角互相碰撞,不需要语言交流,飞速传递信息。
“下面。”
“热源。”
“异种。”
交流短暂且有效。
一名看守原地不动,另一人举起镰刀状的前足,猛然扎向地面。
锋利的前端刺穿地板,收回时,边缘沾染血色,还挂着几片碎肉。
在他脚下,地面被轻松切开,蛛网状的裂痕快速延伸,贯穿中空的地道。血浆喷涌,腥甜的气息扩散,充斥整条走廊。
两侧的囚室传出声响,关押的囚徒被血腥刺激,几名异种当场发狂,暴躁的虫族开始撞击房门。
看守向身后扫视两眼,旋即收回视线,继续将节肢探入地下,抓捕逃窜的囚徒。
轰!
声音来自背后,一名虫族囚徒撞开牢门,身上的芯片立刻引爆,眨眼间血雾膨开,喷溅漆黑的栅栏。
这一幕发生在电光石火间,不等众人回过神来,接连又是两声爆响,碎骨飞溅,血液横流,地面都被染红。
血腥味太过浓郁,吼叫声刺耳,终于引发谷绪的兴趣。
他从床上站起身,赤脚走到门前,站定在门后,透过狭窄的窗口看向走廊。
他的脚步无声无息,仿佛幽魂在移动。宽大的囚服套在身上,空空荡荡,瘦削得近乎病态。
和强壮的兽人及虫族相比,他显得弱小,仿佛一根手指就能按死。但是,自从里昂险些丧命,一层监舍内少有人敢挑衅他,都对他敬而远之。
囚徒的狂躁逐步升级,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
终于,更多看守抵达,成排的激光枪对准牢门,刺目的光束穿透铁窗,接连有囚徒被射中,满身鲜血倒在地上。
“肃静!”
鲜血是催化剂,也能成为抑制剂。
有的囚徒倒在枪下,当场停止呼吸;也有人受伤哀嚎,在痛苦中恢复理智。
谷绪站在门后,距离持枪的看守不远,难免被波及。
光束擦过脸颊,皮肉翻卷,发出一阵焦糊味。他抬手触碰,指尖沿着伤痕滑过,可怕的伤口竟开始愈合,眨眼时间,苍白的脸颊完好如初。
自愈。
这是他的异能,几乎让他成为不死之身。狩猎者数次失手,恨得咬牙切齿,不得不和变异者联手,布置下天罗地网,只为让他彻底消失。
“可惜没能成功。”
枪声告一段落,一同停止的还有囚徒的嘶吼。惨叫声零星响起,证明门后的人还活着。
至于悄然无声的门后,或是死亡,或是吓得不敢出声,看守并不关心。
后来者收起激光枪,看着虫族看守撕开地面,猫捉老鼠一般抓出三名囚徒。其中一人的头颅被切碎,血液和脑浆一同流淌,沿着软趴趴的尸体落向地面,发出滴答声响。
另外两人侥幸未死,却也不同程度受伤。
一人失去左臂,一人的肩膀被贯穿,伤口正在流血,不能得到治疗,迟早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抓到越狱者。”
成功抓获目标,看守准备收队。
临走之前,异人看向损坏的地面以及几扇洞开的牢门,表情很是不悦。
“麻烦!”
“地面要修,牢房也要修。堂,你做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
虫族看守压根不理会他的抱怨,维持原始形态,拖着越狱的囚徒向前离开。实在被念得烦了,挥舞着前足劈向对方,锯齿状的边缘抵住异人的脖子,只差半寸就能切开他的喉咙。
“闭嘴。”虫族看守开合口器,发出刺耳的声音,“坏掉就修,死了就拖走。囚犯如此,你也一样。”
异人看守脸色铁青,碍于技不如人,只能压下怒火,任由对方骑在头上耀武扬威。
“无能的东西。”虫族看守收回前足,轻蔑地嘲讽,不留丝毫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