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维持生计,不管是干黑活还是正经勾当的人们刚一走出房间,就见一群面黄肌瘦的人群迎面冲来。
他们一路连跑带摔,枯槁的面庞被阴沉的死气笼罩,一双双黑色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仿佛是从黑暗中爬出的骷髅,在行走过的路面擦下鲜红的血。
有人在人群里面认出了熟悉的面孔,惊诧道:“赵忠!”
“你去哪里了,两天了都没见到你?”
“快!”
“快给他们吃上一口!”
“……”
最后一分钟,廉价通的行白米滚入胃囊,仅仅一粒,饿鬼终于收回了他的审判。虽然被掏空的身体依旧饥饿地叫嚣,但好在不会死了。
清澈的水润湿他的唇瓣,赵忠被人搀扶着,终于站稳了虚弱的身体。
人们问这群狼狈的人,“发生什么了?”
“……化云。”赵忠挤出最后一点力气,抬起干尸的左手,竭力指向身后。
伴随着泪俱下他的控诉,恐怖的黑色机器第一次暴露在白天的居民眼中。冲天的血腥味震惊得所有人说不出话。
“怎、怎么会这样?”
任谁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居住的地方,周围竟然存在这么个工厂,都会不寒而栗。第一反应就是否认。
化云是什么,他们吃的食物来自他,穿的衣服来自他,平时看的报纸娱乐也来自他,最关键的是,他们栖身保命的安全屋也来自于他。化云集团与其说是集团,不如说是他们的“青天”。
被赵忠的话语所感染的幸存者们也跟着咒骂指责起化云来,劫后余生的喜悦过后,是刻骨铭心的愤怒和仇恨。
赵忠张开紧握的右手,染血的徽章躺在他的手心,祥云的边角在他的掌心印下深深的痕迹,足以见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这一天,土黄色的祥云徽章在人们手里传阅。
徽章后面带着编号,做不得假。而红色血迹不论再怎么揉搓都擦不掉,像是烙在上面似的。
这下,人们再也无法否认。
有一群在黑暗里对自己虎视眈眈,等着他们失去安全屋,等着他们被饥饿杀死,捡走他们的躯体,榨出最后的价值。
早有人因为化云高昂的费用而产生不满,哪想到连死人都不放过啊!
不寒而栗的人们关起门来,开始盘算怎么跑路。
“那我们去哪?”
“换个地方,换个地方租,或者去东区也可以,听说那里的租金还更便宜。”
“不行,你当换地方这么容易呢。至于东区,就更别想了。你知道隔壁那家吗?”
“知道,怎么了?他们不是三天前就去东区了吗。”
“是啊,但是人家昨天就回来了。”
“啊?”
“他们去了后才发现东区也成化云的了,哈哈哈哈哈。昨天回来,房间也租不到了,还好这片区主大慈大悲,借他们空屋子住了一晚。现在他们想再租,房租高了整整两倍。”
讨论到最后,人们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要不算了。
既不是受害者,也和受害者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心底产生了退缩。
“仔细想想,按照他们说的,只有交不起房租被赶出去的人才会被抓走。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还住得起、有饭吃,就轮不到我们头上。”
自觉理清了逻辑关系的人们骤然开始心安理得起来。生活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从工厂逃出,勉强存活的人们形容潦倒,举止疯癫,成了边缘区的行乞人。靠着过去人们偶尔的善心,靠在饥饿点到来时吃上一粒米活下来。
如果夜晚来临,就看有没有人愿意收留他。如果没有,他就去蹭无主的安全屋住上一晚;如果无主的安全屋的区主不愿意让他白住,把他赶出去,他就去找人收留一晚。
只要还能呼吸,他们就辗转各处,宣扬自己的怒火€€€€“他们就是把我们当成圈养的猪!”
直到一个夜晚,幸而存活的人没来得及发出一道声音,就被杀死在一间小而破的安全屋里。横死的尸体直到第二天白天才被出门的人发现。
很快,他们发现,像他这样的尸体不止一个。
……
乔洛带着遮住半张脸的面具走入骚动的房间里,嘈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隔着缝隙,可以看到最里面一具惨死的尸体。
刀口从胸前刺入,一击毙命。
他低下头,轻轻的拉过旁白一位好奇天真、踮着脚努力想看热闹的小孩。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给了他一颗糖果。
很快,嘈杂的声音里响起稚嫩的疑问:“我们也会死吗?”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孩子的父母慌忙抱起小孩,低声呵斥:“呸呸呸,瞎说什么呢?人都是要死的……”
“啊不不不……我是说,我们老了以后,老了以后……”大人干笑着,缩着脑袋立刻离开,留下面面相觑的人们。
小孩的疑问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话,却揭开了人们一直因为恐惧而懦弱回避,从来不愿思考的心底深处的问题,像一颗火星在稻草上溅起。
宽敞明亮的房间里,漂亮的玻璃杯被打翻在地,珍贵的水资源被浪费地撒入地毯。
“你看看你们干的什么好事,让你们杀个人都杀的这么不干净!现在人开始走了,开始走了!”
“可是……他们也没地方去了啊。”
“什么没地方去?我说他们走了,当然是说他们跑那边去了!那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该死的家伙!€€€€到底是谁告诉他们的!”
“……”
“你知道这几天少了多少人吗,你让我怎么交代!这么多天,到底是谁干的,查出来了吗?”
“抱歉。之前的探查没有找到目标,只有一个……一个阶级三,但是询问下来没发现什么问题。这一次也没有发现新的线索,见到的人都……死了。”
“没有的废物!这次又和上次一样?”
“不,不一样。死状……”
下属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上次是割喉,而这次……怎么说呢,只要一回想他就想吐,正片工厂,二十多个房间,拼不出一具完整的人体€€€€他无法想象究竟是怎么杀的,就像……就像从机器里吐出的人泥……
但这句话他不敢说出口。
“工厂里只有一个幸存者。”
“是谁?”
“和上次是同一个人。”
“嗯?”
“但是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不在场,他负责外出找人,所以活了下来。”
“哼,运气倒是很好。€€€€总之,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那群跑到白色联盟的人立刻回来!”
……
边缘区的边缘又一次出现了一群衣装和这片地区格格不入的男人们。只是这一次,领头的不是带着滑稽哈哈镜的人,而换成了老老实实的中年男人。待遇也全然不同。
愤怒战胜了恐惧,时不时就有人藏在暗处向他们扔杂物€€€€食物扔不起,但是垃圾还是有很多的。
小四走在同事群中,没错,这一次,他又来当冤种了。继上一次被推出盘问阶级三后,这一次他又没能跑成。
一边在在心底向领导和前同事们输出“优美话语”,一边老老实实放低姿态敲开房门。
这个房间里住着一个阶级六€€€€又是个他惹不起的。
房间里,模样邋遢狼狈的青年一听到敲门声,立刻瑟缩了一下。赵长鸣站在他边上,手足无措地不断安慰。
“他们要来杀我了!”
“你冷静一下,已经没事了。”
就在昨晚,他临睡前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微弱的吵声,如果不是他常年修炼,估计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下床开门,救下了这个被追杀的男人。
男人叫赵忠,也是他自己运气好,面对悄无声息的埋伏一咬牙撑起干瘦的身体立刻逃命。整整一晚,就像惊弓之鸟一般。
“要不这样,你先去我柜子后面躲躲。”
赵长鸣安顿好青年,小心翼翼打开门,见门外是个笑得无辜腼腆的男人后才稍稍放下警惕。
“你好?”
小四面带标准微笑,恭敬地鞠了一躬,心无波澜地开始背稿子:“您好,还记得三天前我们的工作人来您这咨询了一些问题吗?”
赵长鸣犹疑地点头。
“是这样的,经过我们的调查统计,我们了解到您平日生活中的可能存在不便之处,所有特地为您送来€€€€灯。”
说着,他侧过身,从身后的推车上取下一盒小巧的纸盒。
赵长鸣茫然地眨了眨眼,当时有问过这个问题吗?他怎么不知道。
呆愣愣地接过递来的纸盒后,小四正式进入正题,赵长鸣听着两眼发懵,只能不住点头。
等他把人送走回到房间后,所在柜门后的赵忠探出脑袋,“他说了什么?”
“哦,”赵长鸣缓缓回神,“是来澄清那个工厂的事情的。说最近关于化云的传言都是谣言,工厂不是做……那种事情的,昨天死掉的人也不是他们杀的,是……”
“是他们自己在抢食物的时候误杀的。”说他们死前造谣,严重损坏了化云的形象。
赵忠几乎听不下去:“他们放屁!”
再也不会有比他这个从工厂里逃出来的人更清楚真相了。他抬起自己枯瘦的手指,“我这副样子,可没有力气杀人,要有力气,杀的也是他们!”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他咳嗽起来。赵长鸣赶忙安慰,拿出水慢慢投喂。
赵忠这才慢慢平复下来,“谢谢你救了我。”
“我们确实有的人饿死了,也确实有人为了抢食物打起来……但是绝对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昨晚死掉的人,就是被杀死的!……我没看到杀我的人的样子,但那绝对不是一个和我一样饿了快半个月的人。还有人,被他们扔到沙漠去……”
赵长鸣被说得发懵的脑子才转过弯来。要不是身边有一个亲历者,而他自己就是从外面的人造安全屋过来的,他就要直接信化云的说辞了。
“人泥”和“人造安全屋”,正好对上。
赵长鸣不知道把工厂血洗的人是谁,他只想说干的好!只是€€€€
两人从地上站起,一同看向摆在小桌子上的灯盒。
灯是在外圈是个贵重物品,由于特殊的机制,外圈的安全屋是不配备灯光的,白天还好,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透进微弱的自然光勉强得以照明,但是一到晚上就两眼一抹黑。
赵忠和赵长鸣互相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