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镜界27
失重感拉扯着乔洛的身体，他被那枚小小的镜片吸了进去。
等再触碰到实地时，乔洛睁开眼，发现这是一间和孵化室一模一样的房间，木架排列，棉布整洁，还有和他第一次见到时相同数量的蛋。
应该说，这里就是孵化室，只是在镜子的另一边，还没有遭遇残忍的破坏和血腥的污染。
乔洛发现这里蛋不知为何看起来外壳黯淡了许多，他抬手轻轻将掌心贴合到临近的一棵蛋的外壳上。
这是一颗死蛋。
这里所有的蛋都没有生命。
怀里的白蛋不满地躁动起来，终究还是冲出衣袍，强硬地撞开乔洛手下的蛋，霸占了它的位置。
乔洛一怔，轻笑出声，“你还真是霸道啊。”
他将被挤走的蛋扶正，双手捧起白蛋，湛蓝的双眸映出白蛋光洁圆润的模样。
白蛋顿时安静下来，乖巧不动。
“之前我都没留意，但听了天璇的话之后……如果我的记忆没错的话，赵长鸣说你很安静，余元柏说过你的花纹她很喜欢。”
乔洛眯了眯眼，“现在再仔细一想，赵长鸣看不到你的动作，而余元柏眼里的你和我眼中的你不同……”
白蛋一动不动。
乔洛牵了牵嘴角，不再继续追问。他视线落到周围，扫过一圈后，最终看向洞口。
外面空无一人，静悄悄的，隐隐的白光从洞口透入，倒和记忆中的昏暗大为不同。
乔洛捧着蛋，抬脚缓缓向外走去。
一阵风拂面而过，轻柔地吹起他的发丝，外面的光景映入眼帘。
乔洛缓缓睁大双眼。
没有树枝、没有绿叶、没有镜子、没有人……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远处辽阔的天空。
碧空如洗，飘着几缕薄纱般的云。
而近的地方，乔洛看到了粗壮的树干，一如前不久他在地面上看到的，只不过……
他缓缓抬起头，是大地€€€€大地在他的头顶。
越过粗壮得可怕的几颗树干，辽阔的地和辽阔的天没有任何遮拦地展露在他的视野之中。
乔洛几乎说不出话。
脚下的动作不禁加快，他扒着洞口边缘，低头向下探去，在千米的深处，他看到了郁郁葱葱的绿色。
天地颠倒，树长在大地上，倒着向下、向天空生长。又或者说，是天地之间的人被颠倒了。
惊异中，乔洛忽然明了。
难怪，在这里生活的日子，从来见不到太阳。
€€€€不要抬头，不要低头。
在颠倒的世界里，大树的居民们学习、劳作。
晨会一如既往地进行。澄澈的似蓝天的湖水中央，国字脸、披着深红长袍的教长在万人瞩目下，庄严地向天人宣誓自己的忠诚。
最后，他高高举起《净海福音》，扬声道：
“这是我们的胜利！我们驱逐了不净的恶魔！我们成功保卫了我们的家园！”
“哦€€€€”
人群响起欢呼声，他们也高举起《净海福音》，赞颂彼此的勇敢。
人群中，有老人提出质疑：“既然天人无私又伟大，为什么我们的家园里还会出现不净的恶魔？不净的恶魔究竟从何而来？”
呼声一静，众人安静下来，看向中央的领导者。
教长沉默了，他不说话，他知道看向他的无数双眼睛都在等待答案。
晨会一时间陷入凝滞，就在其他教长起身想要裁决发问的老人时，国字脸男人终于缓缓开口道，他低沉的声音有些迟疑，迟疑中又带着坚定。
“……太阳，他们来自太阳。”
€€
乔洛来到这棵巨树的中段，他废了一番功夫才从悬顶的孵化室下来。
熟悉的镜丛在他四周随着叶片一起摇晃，周围已经没有了能看到天空的缝隙，光线无法从脚下抵达。
他刻意绕开居民可能活动的范围，沿着边缘走动。终于，他发现了想要寻找的人影。
突破包围来到这边世界的轮回者。
墨绿的长袍将不远处的男人笼罩，他似乎受着伤，正有意识地利用衣服的颜色将自己藏在绿丛中。乔洛一靠近，他就敏锐地看来。
那人一愣：“……乔洛？”
乔洛看不清人脸，但听出了声音，“天玑？”
他仰起头看着上方藏掖的身影，微笑道：“真是好巧，没想到是你。我们又可以合作一次了呢。”
上方的人影微动，最终一跃而下，站到乔洛面前，乔洛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他伤得很重。
“真是糟糕。”
“不碍事，说吧。”一贯冷漠的眼眸沉沉看来，坚毅的像块石头。
“我希望你能帮我去见一个人。”
“谁？”
“余元柏，我们晨会的主持人。”
天玑眉眼微动，有些诧异：“他叫余元柏？”
乔洛勾唇，缓缓叙述道：“嗯，算是天人的近侍吧，被‘颠倒’影响最深的人。”
天玑询问的视线看来，乔洛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问：“你现在分清叶子和镜子的区别吗？”
“……”天玑知道这句话是指什么。
语言……自从点破疑点之后，庞大的怀疑几乎摧毁了每一个人的神智，精神值也就降低。
虽然现在他清楚乔洛在用什么语种说话，但他只能勉强听懂。
大脑运转得有些迟钝，天玑斟酌许久，才道：“基本活动没有问题，打斗的话，也可以。”
“嗯，这很好，不过你不需要不用打斗。”说着，乔洛从怀中拿出树皮笔记本。
在看到这本眼熟的笔记本后，天玑明白了。他接过本子，也接下了这个合作邀请，“我会把这个带给他。”
乔洛颔首，“保险起见，你还可以去另一边一趟。孵化室里有赵长鸣遗落的铭牌，应该没有被拿走。”
天玑点头，表示自己了解。
乔洛继续道：“还有，那句被更改过的‘第七天’，或许可以帮你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那句‘我们走出洞穴，看到了太阳’吗。”
“嗯。”
昔日初出茅庐的轮回新人已经能够熟练地安排布局了，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似乎没有。他的面庞依旧如此明艳绮丽，维纳斯之乡随手一划就惊艳全场的模样仿佛仍近在眼前。
他已经向轮回证明了他与生俱来的特殊性，那份和狂乱的未知所对立的、绝对的理性。
天玑不想探究这份理性究竟被染上了什么颜色，也不关心这样算不算拥有“人的灵魂”，他和天璇以及玉衡都不一样。
看着乔洛交代完转身就走的身影，他开口叫住了他：“你负责什么？”
乔洛停下，没有回头，“天人。”
在这之前，他向参加过净化日的方良打听了净化池的位置，结合颠倒世界的天人位置，很容易就能确认，天人处于大树中上段，靠近树顶的位置。
悠扬的歌声从四面环雾的晨会传至树梢，在大树尖端盛满水的“囊泡”里，白色的巨蛋发着轻柔的银光，光被水面的波纹揉碎成鳞片，一闪一闪。
藤蔓倒吊在天顶上，随着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歌声缓缓游弋，枝叶微颤，花开的愈发红艳，睡眠上盈满浓郁的、欲盖弥彰的花香。
乔洛一靠近，就闻到了花香里藏起的腐尸味，一香一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杂在一起，粘腻地罩在嗅觉上，令人作呕。
他第一时间皱起眉。抬头望向不见一丝微光的狭长小径，脚下的枝干两侧枝蔓了墨绿的藤蔓和绑着红绳的圆镜。
镜子“叮铃叮铃”得碰撞，映出穿行者随着步伐摆动的袍尾、白色的剑和闭着眼的精致侧脸。
乔洛听见从上方传来的朦胧歌声，开口哼出相同的旋律，空灵的声音先一步向小径深处萦绕而去：
“美好的天人啊，我们为您祈福；纯洁的天人啊，我们为您歌唱€€€€
我们为您献上，最最虔诚的信仰。”
“绮丽的诗篇写下您绮丽的面庞，树叶的纹路记载您的辉煌。感谢啊，您播撒知识；感谢啊，您供给食粮。大树的孩子没有风雨，也没有忧烦。我们扎根大地，向天空生长……”
乔洛闭着双眼，避免被镜子“发现”，一边哼唱一边向前黑暗中走去，一步一步，香味和臭味都越发浓重。
近了、更近了……
走过拐角，他唱出最后一句歌谣：“……把你的天堂放入我的脑海里，把你的地狱植入我的骨髓中。我的心跳和脉搏将随血液奔涌，涌入万物的鼻息，涌入时间的回廊……”
乔洛睁开眼，一张倒吊的诡异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颠倒的非人瞳孔映着他的脸。
……太近了，近的没有花香只有扑面而来的腐臭味。
乔洛呼吸一窒，浑身紧绷。
下一秒，一条枝蔓划开水面，带起数尺的水浪像鞭子一样甩向他。
“砰！”
被“主神”加持过的白玉剑鞘挡下了这一击，纹丝不动。
乔洛轻巧地后跃两步，水浪只淋湿了他的衣角。
一计不成，藤蔓蜷曲，试图盘绕上鞘身夺走这令它本能中感到威胁的武器。没想到刚一碰上，灼热的火花就烫得它不得不放开。
树藤的尖端焦黑枯死，失去生命力，无力地垂下。
“唳！”天人急促地痛呼。
乔洛再次躲开，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