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效在脑袋里残留,连一线天光也模糊起来,海边的雾气从仓库木层里穿过来,味道湿冷。
秦加南带着那几个黑衣大汉出去了,连衣角都透着股得意,外面早晨的冷霜从库缝里蹭进来,钟情心想这绳子怎么这么难开呢。
脑袋有点眩晕。
外面轰鸣般响起的汽车声止住,他听见了交谈声,对峙的肃穆已经隐隐穿进来,有秦加南先是暴跳如雷而后又故作轻快的声音,江霄的声音依旧透着股冷淡。
金属般的€€€€
但是,江霄不能进来,秦加南的把戏才没有那么简单。
只差最后一点就能挣脱的绳子在大脑眩晕的状态下并没有那么容易解开,也许过了有一会,原本仓库里一线的天光乍现,在昏暗里破开道光,钟情还能勉强在这眩晕的状态下露出点笑意。
“快出去。”
他说,声音的力度恰好能够穿过炭灰般细微的尘,江霄背后缓缓关上的仓库门里透出的天空都变得让人晕乎乎起来。
秦加南就算拿到了证据,也绝不会那么简单地放过人。
仓库门被彻底关上。
外面一片吵闹,仓库里却很安静,有人给了他一个拥抱。
钟情能够在逐渐模糊的视野里看到江霄那紧紧抿着的唇,那颗小痣和喉结一起滚动,沾上海风寒凉味道的拥抱闻起来并不好闻,酷烈得呛人,但是这个拥抱轻柔得能让人完全忽视这些。
“别怕,我来了。”
怕的到底是谁啊。
江霄的手摸上他的脸,斜着倾下的黑发被擦过,脸上并没有伤,他的指尖有点抖。
钟情从最后一刻磨断的绳子里挣出手,他带着笑意地转了下手腕,按住江霄的肩:“我可没怎么受伤呢。”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外面穿进仓库里的声音极为遥远,但是带了点气急败坏,能够听清:“怎么还没炸,怎么可能!”
这次是真的有硝烟味,警车拉笛的声音和纸张四散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乱哄哄的。
原来如此。
“所以我来晚了。”语气是江霄一贯的风格,但是垂下眼的表情却晦涩难明。
心脏有点抽疼。
钟情的手腕上还沾着自己为了保持清醒磨出来的血,灰蹭在指尖扑扑地往下掉,血混着灰看上去不大好看,他原本想伸手蹭蹭人的脸的,结果看到江霄的脸时还是在半路收回了手。
药效让他的表情有点苍白,但钟情嘴角的笑意还是很明显:“我现在是不是应该配合地晕倒在你怀里。”
外面更吵了,江霄也许还带了人,仓库里却很安静。
江霄帮他把绳子弄开,真怕他失血过多晕倒,然后才发现手腕上蹭的一层血并不重,他怕这个人真晕了扯开个话题:“为什么这么觉得?”
钟情想了想,指尖一挑,头顶的发丝也一起往上翘了点:“我在电视剧里看到的。”
冷白的皮肤上沾了血,他蹭掉一层,才攥上人的衣领,声音和手上的力度一样轻:“还活着,伤不重,你别怕。”
那点伤还是他自己弄出来的。
人生中第一次被绑架的体验感并不好,下次绝不会再体验了。
体温相贴,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江霄的心跳,稍微有点剧烈,给他的这个拥抱也一样,渗着汗的颤栗。
“我觉得他会对你出手,只顾着提醒你了,”钟情说,“没想到他想一网打尽。”
脸色苍白,但是体温是热的,拥抱得这么紧能够轻易察觉出钟情身上的血腥味随着动作变浓了点,江霄垂下眸道:“你别说话了,难受。”
钟情闭了嘴,平时说话不着调的家伙现在知道不让人担心了,黑色短发下的嘴角抿了抿,蹭着血的手握住了江霄的。
救护车只比警车慢一步,秦加南被制服的那一刻也没想出来自己辛苦设好的陷阱怎么没人中计,显然江霄也没有让他死个明白的打算。
他让人猜不透的心思能够坦白的对象并不多,闹哄哄的,晨间新闻和救护人员涌在一起,沉沉的硝烟味把海岸线都压出条冷郁的线。
钟情并不讨厌医院的消毒水味,那起码比仓库里的味道要好闻的多。
而且江霄在他旁边。
昏昏沉沉,从脑袋到外面的天色,又一点点揭开雾气,天光大亮。
钟情在病床上动了动手腕,半阖眼眸的年轻人在药效渐过后感觉脑袋清醒不少,绷带在腕骨处打着结,他解开了一半。
只有手腕受伤,看来考个研究生真是麻烦,还要考虑一下未来一段时间能不能拿笔。
“能不能别乱动?”江霄说。
钟情给他一个无辜的眼神。
在旁边坐着的男人于是放下了手里正在削的苹果,慢条斯理地开始帮钟情把绷带重新缠上,手指指节分明,绷带翻飞间触感温热。
从冷冰冰的棱角里露出来的柔软内里,让江霄这个人都不再扎人般锋利了。
“太有耐心了,”钟情说,手指不安分地在江霄的袖口上敲打,触感麻麻的,他笑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
江霄握住了他的手指,修长的指尖被并拢,他亲了亲。
钟情拿指尖蹭了蹭他的唇角,现在手是干净的,他就多蹭了下:“我还好好活着呢,活的。”
他强调道。
这句话说着有点好笑,但是江霄没有笑:“我差点以为你要死了。”
和钟情一直以来给他的感觉太像。
随时要离开。
钟情不会在这种问题面前不着调,他的手悄摸探进江霄的袖口,暖乎乎的感觉从手腕一直传到心里:“不会的。”
他一觉睡得太久,被关上的医院窗户上冷霜融化后又要凝结,是下午了,临海的医院里有种湿润的味道。
江霄把他的手抽出来,手心交握着,不小心碰上的眼镜框是冰凉的,掌心的温度却在渐渐渡暖。
曾经江霄以为他永远不会把谁真的划进心里,再浓烈动荡的感情都与他无关,现在他改变主意。
“我输了。”
江霄坦然承认。
钟情笑出来,黑发下眨动的眼睛漆黑,但是生动:“你就不能别记着这件事吗?”
他们之间现在分明已经没有输赢之分了。
对于两个床都上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人来说,再谈论这个听起来有够糟糕的。
显得他们两个是不够负责的大人。
江霄接着问,握住了他的手腕,眼里浮现出笑意:“那你总该告诉我,你呢。”
病房外面有吵闹的声音,似乎有人一个跨步跳来,踢倒了病房旁边的小常青树,正在向护士连声道歉。
钟情垂下眸,病床边的人握着他的手,指节是微微泛白的。
他在这个世界睁开眼时,只能听到外面的雨声,南城漫长的雨季将他的人生割裂成两半,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在何处落脚。
一层又一层新鲜的颜色覆盖上去,像涂了很多次色彩绚丽的墙面。
但是他不会忘记最开始想走的那条路。
江霄身上有那种熟悉感,仿佛这个人再过很多年也不会变。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病房门就被推开,刚刚急匆匆踢倒常青树的家伙探出一颗金色的脑袋:“钟情哥,我来看你€€€€”
江一恪的话在看到他哥的时候戛然而止。
他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就要合上病房门。
然而江霄却扶了下眼镜:“进来。”
钟情把他刚才蹭得有点乱的头发往后拢了拢,看着面前的人滚动喉结多瞥了他一眼,露出的耳朵变得红了点。
无法被控制的反应。
就像他们的感情。
就算他哥现在看上去没有那么可怕了,江一恪还是只敢挠着头说点没那么重要的,也许要再过段时间,他才能适应他哥这近乎温和的作风。
金发的小少爷说完他那压根没有什么营养价值的话后,很快就在他哥的目光下坐不住找了个由头离开,病房门被带上的声音很轻。
钟情的手支着下巴,绷带又被扯出一段,但是他不在意,只看向窗外。
江霄陪着他。
只是医院的窗户没开,天空蒙乎乎的,钟情开口:“把窗户打开呗。”
江霄:“风大。”
真是符合他作风的话。
钟情摊了下手,把受伤的手腕给他看:“我又不是感冒了。”
江霄这才站起来开窗,医院临海湿润的微风和午后的阳光一起涌进来。
“被吹凉€€€€”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钟情就掀开被子下了床,病号服衬得人挺拔又苍白。
“你问我赢了还是输了,”钟情想了想,他凑到江霄面前,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脸上才浮现出近乎认真的笑意,“我觉得我输了。”
江霄的手还支在窗边,被人抵在这里显然不是他的本意,但是他只能注意到钟情在耳边说出来的话,窗外的冷风和扑来的热息交织在一起。
“和你一样。”
能够坦然承认爱情的人从来不止江霄一个。
钟情说出口的话一直作数。
临海的湿润水汽让这双眼睛变得含情起来。
所有感情博弈的起点都需要动心,他们一早就知道要在这里丢掉自己的心。
但是甘之如饴。
钟情眨了下眼,看到面前被他抵在窗边的男人表情有些愣怔,他笑道:“哎我这句话有这么让你感动吗?”
江霄没有说话,他扯过人的衣领,然后在他的侧脸落上一个吻。
完全不符合外表的轻柔力度。
钟情弯起眼睛,感觉心和行囊一起被塞满了。
“很感动,”江霄勾起嘴角,得到确定的答案后他很坦诚,“因为爱你。”
“我爱你,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