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那年,当他安排好一切,还没来得及将这份惊喜呈上,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花粉过敏打了个措手不及。
此后年年,他都在元夕之外,只身远赴徽州,看一场一个人的灯火。
他还亏欠他一场隔世的赴约。
歙县满川村,与府城相去不远。
抛却车马尘嚣,二人在山中徒步了两日。
雨来山洞破庙跻身,日出竹杖芒鞋行路。
一路如隐者,走走停停,或高歌,或鸣琴,有那么片刻,他们当真醉心山林,忘乎所以。
谢大人甚是会掐算,如此正好赶在七夕这日傍晚,到了村里。
第117章
炊烟细细, 人语依依。
穿越竹海,便是小小一座山村。
傍山临水,如化外桃源。美得有些失真。
连日赶路, 矜贵如谢昭也难免鬓角微湿、衣袂蒙尘。
只是气质在那, 分毫不显狼狈。
那长身玉立的模样, 反倒像极修仙文里遗世独立的仙门大佬。
就高岭之花、皮囊下头灌满的全是仙气的那种。
带着眼前山村, 愈发仙里仙气起来。
好在两人脚步声, 引来一阵犬吠。
一涌而出看热闹的大黄们,终是叫顾劳斯接上地气。
他看看狗,又扭头看看大佬, 摸着下巴煞有介事。
“原来狗见了学长, 一样叫唤。”
谢昭:……
很多时候, 他实在跟不上顾劳斯的脑回路。
老了, 真的老了。
老干部思考片刻,认真解释。
“北司并无特异, 不会止犬吠儿啼,不过是提前解决……”
我是在说这个嘛?!简直鸡同鸭讲!
顾劳斯挫败地垮下肩。
他长长“唉——”了一声,越过某人, 在大黄小黄的簇拥中,一边进村一边抱怨。
“你们说说,我怎么找了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对象???”
只是几息后,他就暗恨自己嘴欠。
只因一道直率泼辣的笑语,打断他的自言自语。
“小娘子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小……小娘子?
顾劳斯左顾右看, 最后指了指自己,难得哽住。
角落里转出一个风风火火的大娘。
”山路湿滑, 并不好走。我瞧小娘子你一身上下,不见丁点儿泥印, 可见是先生将你护得极好,这还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不是,您误会……”
顾劳斯来不及辩解,就被她笑呵呵牵住袖子,又拉回谢昭跟前。
“小娘子莫要害臊,你生得好,着男装一样娇俏。”
大娘一脸慈爱,“前几日外头捎信回来,说景先生要带家眷来村里赏灯,想必就是你了。”
大娘一马当先,率先给二人定下身份。
不怪她误会,只怪谢昭日子选得好,外头那位话又传得妙。
问过两人安后,她利索地自报家门,“景先生,往年都是二叔公来迎,只是今年他老人家仙去,族里一合计,便指派了我这一房过来。
咱当家的叫汪知节,族里排老三,您唤他汪老三,叫我老三家的就成。
喂,当家的,你大闺女上轿——磨蹭什么呐?”
“来了,来了。”
一个胖墩墩的中年汉子擦着汗,气喘吁吁跟了上来。
他有些腼腆,说话也不似婆娘利落。
“这不是……不是去打了二斤好酒,怕……怕怠慢贵客嘛。”
“嗐,我这可真是急惊风碰着个慢郎中——干着急!
酒水吃食我早就备下了,哪敢指望你?!”
二人这般热情,完全不给顾劳斯插嘴的余地。
于是——他女扮男装景先生小情人的身份,就这般乌龙地板上钉了钉。
大娘见他神色羞赧,与景先生又很有些年纪差。
心中料定,她恐不是景先生妻妾,更像是私相授受。
引路时,她按不住八卦之火,换着姿势试探。
“小娘子口音,听着像咱们本地人?”
“大娘,我不是……”小娘子啊啊啊啊啊啊——
顾劳斯差点想马氏摇晃大娘,叫她看清楚再说话。
奈何大娘一张嘴跟机关炮似的,压根叫他插不进话去。
“这你就瞒不过我了。”大娘摆摆手。
“外头官话你学得再像,可乡音在那。我不仅听得出你是徽州人,还听得出你是休宁人。”
“这也能听出来?”顾劳斯分分钟被带歪。
忘记纠正性别身份,转而琢磨起她和大娘口音,到底哪里不同?
见他不否认,大娘脑中飞转。
线索一:休宁哪家有女,能如此富养,又有如此仙姿月貌?
“小娘子还没看过咱们满川鱼灯吧?”
大娘亲切,惯会唠家常,“往年灯会,景先生形单影只的,这还是头一次带人过来。”
“我竟不知,他每年都来。”
顾劳斯满心疑惑,并不知道他的学长,两世都如朝圣般,在固定的时间去固定的地方,守一夜孤寂的灯火。
大娘人精,一听这话外音,二人果然是旧识。
她暗自点头。线索二:休宁谁家,与幽都旧族素有往来?
“这鱼灯啊,年节看,图的是五谷丰登、年年有余。
乞巧看,求得就是余生相伴,岁岁年年。”
大娘极会察言观色,净捡着谢大人痒处挠。
“景先生对小娘子,可真有心了!”
“景先生”十分给面,含笑“嗯”了一声。
大娘又瞅一眼顾劳斯怀里抱的琴。
她思忖:嗯,线索三,还弹得一手好琴,能引第一琴师折腰。
她趁势伸手去接那张琴,口中责怪。
“景先生也是,出门也不带几个人,怎能叫小娘子负重?”
顾悄让了让,不自觉替某人辩解。
“是我喜净,不喜人多眼杂。”
人多眼杂?大娘头顶灵光一闪。
线索四:二人关系不便示人,哪怕是近身心腹。
思来想去,好像就一个顾家小姐。
稍稍能对号入座。
出身高,家世好,长得出众,还是出了名的才女。
顾尚书与苏将军又是新旧贵族联姻,两头都吃得开,与不愿出仕的景家一直关系匪浅。
听说顾家两位大公子的琴艺,还是景家老爷子亲自开的蒙。
最重要的是,年后这顾家小姐,突然被许给了谢家。
坊间早有传闻,说顾小姐十分抗拒这门亲事,自打谢家下定后,就气得一病不起。
这人一对上,一切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这两人,明明郎有情妾有意,家世、才学、人品又样样相当,却只能这般藏头露尾、支支吾吾!
大娘是过来人。
一瞧小娘子看景先生的眼神,就知道她已情根深种。
而这情根,一旦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