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似站在原地,视线不动声色地在他们老板的肚子上打转。
才三个多月吧。
怎么感觉这肚子比其他人大上一些?
但何似没怎么接触过孕妇,唯一在生活中接触过的孕妇还是赵娇。
赵娇怀孕时,他们还没毕业,因为都在实习,所以见面次数不多,但偶尔几次在学校里碰到,哪怕赵娇穿着春夏的薄衣,也并不显怀。
后来还是在他们的毕业答辩上,他乍然看到赵娇那遮都遮不住的孕肚,反应和其他人一样,都吓了一跳。
仔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赵娇怀孕三四个月时是什么样。
他压根不关注赵娇。
当时的他甚至都没想过自己和赵娇还会产生纠葛。
这时,沈栀的目光扫了过来。
何似连忙收回视线,咳嗽了声,一本正经地问:“老板,你找我过来有事吗?”
沈栀已经穿上大衣,大衣很好地挡住了他腹部的隆起,他套上围巾,走到何似身旁,很自然地开口:“你不是要回去拿东西吗?”
何似茫然:“啊?”
沈栀对他抬抬下巴:“车在楼下,走吧。”
直到坐上沈栀车里的副驾驶位,何似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怎么就这么跟着沈栀走了?
元旦那天沈栀也是用这辆车送何似回家,车载导航上有何似家小区的名字,沈栀直接打开导航,搜索路线。
等车子滑到路上,何似问:“老板,你不忙吗?”
沈栀看着前方,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都下班了,我忙什么?”
“没有工作?”
“有。”沈栀说,“工作是做不完的,做好今日份就行,明日份等明日再说。”
“……”
何似震惊了。
这是他们卷王老板说的话吗?
之前他们老板可是凌晨四五点还在处理工作,比经理还卷。
“而且我推掉了很多工作,暂时放到其他人手里。”沈栀接着说,“我怀孕了,医生说不能过度劳累,要想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只能舍下一部分。”
何似愣了片刻,突然想到什么:“老板,那你从嘉益过来万豪也是……”
“养胎。”沈栀言简意赅。
何似:“……”
估计他们老板还不知道下面人心惶惶,都以为老板这次过来是要制裁他们,一个个夹着尾巴,连热爱带薪拉屎的秦华都减少了上卫生间的时长。
“嘉益还有其他股东,也有我的亲戚在,很多双眼睛盯着。”沈栀说,“我在万豪方便多了。”
何似心想。
他蹭车也方便多了。
下班高峰期很堵,他们在一条路上堵了快半个小时,沈栀那股恶心劲儿又上来了,趴在方向盘上想要作呕。
何似看得也很难受,问沈栀要不要下车吐。
沈栀只是摆手。
他中午吃得不多,吐也吐不出什么。
何似只好下车和沈栀交换位置,顺便拿了一瓶水递给沈栀,想了想,他又拿回水,拧开瓶盖后,重新放到沈栀手上。
“你这要吐到多久?”何似说。
沈栀系上安全带,脸色苍白,歪头靠在椅背上缓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医生说一般情况只持续前三个月,但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有些人要等到第四个月才会逐渐减轻。”
前面还在堵车,天都黑了,放眼看去,一双双红色的车尾灯在昏暗的背景中几乎连成一片。
何似给车挂了空档,扭头看向沈栀。
沈栀已经闭上眼睛,可能是刚喝了水的缘故,嘴角沾了些水。
何似到处找了一下,没找到纸,索性用手背擦过沈栀的嘴角。
谁知他的靠近把沈栀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同时往旁避了一些,等看清楚伸过来的是何似的手后,皱着的眉头略有放松。
何似收回手说:“老板,你嘴角有水渍。”
沈栀立即摸向嘴角。
“我刚帮你擦掉了。”何似补充,“如果你不介意我是用手的话。”
沈栀没说介不介意,放下手,看了何似一眼:“谢谢。”
前面的长龙慢慢松动,车子一辆接一辆地行驶起来,何似把档换回去,松开刹车,踩上油门,跟上前面那辆车的速度。
他看着前面的车屁股,话在嘴边绕了一圈,还是挤了出来:“老板,辛苦你了。”
沈栀没有说话,一点声音都没发出,仿佛没听见何似在说什么。
不过在后面的路程中,何似几次逮到沈栀偷瞄自己。
唉。
老板真的是……
还装模作样地把手挡在眼睛旁边,此地无银三百两。
*
把车停在小区外面,何似本想让沈栀在车上等着,他快去快回,可沈栀说车里空气太闷,不想在车上呆着。
何似只好把人带进小区。
进了单元楼,他带着沈栀往楼梯上走,他都走到一半了,回头一看,沈栀站在楼梯下,一动不动。
“老板?”何似喊。
“我们走楼梯?”沈栀问。
何似以为沈栀嫌累,安慰道:“只有几楼,很快就爬上去了。”
“不是。”沈栀说,“电梯呢?”
何似这才明白什么,说道:“我们这是安置房,很久以前建的了,没有电梯,大家都走楼梯。”
沈栀沉默了。
何似叹气,往下走了两步,向沈栀伸手:“来,我拉着你走。”
他依然以为沈栀会拒绝。
结果下一秒,沈栀没怎么犹豫,就抬手搭上了他的手。
何似抓住沈栀的手,轻轻往上一扯。
沈栀借力走上楼梯。
两人一前一后,手牵着手,楼道里的空间有些狭窄,昏黄的光洒在他俩身,何似走在前面,想到自己拉着的不止老板一人,顿时有种自己在拖家带口的感觉。
这感觉真是……
很微妙。
很难以形容。
还好家里之前收拾过,看上去不是太乱,何似把沙发上的衣服一股脑扔回卧室床上,又几脚踹开随便堆在地上的一些东西,他拍了拍沙发上的灰尘:“老板坐。”
沈栀坐到沙发上。
何似临时烧水,倒了两杯热水放到茶几上,又把茶几上的杂物都堆到一边,才说:“老板,我进去收东西了,你在这里坐会儿。”
沈栀没有到处乱看,只是坐着,点了点头:“去吧。”
何似要拿的东西不多,除了最基本的换洗衣物外,就只有一些日用品和平时看的几本书,正好用一个行李箱装完。
拖着行李箱回到客厅,沈栀已从沙发上起来,手里端着水杯,站在柜子前看上面的东西。
柜子在电视机旁,和电视柜连在一起,是木工在装修时贴着墙壁做的,柜子从上往下一共分了四个小格,下面三个小格各自放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杂物,只有最上面的一个小格一看便知经常打扫,里面放了三个相框,每个相框的玻璃都擦得干干净净。
何似走过去,目光顺着沈栀的目光落过去。
沈栀在看最前面的那个相框,里面卡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对父子,容貌相似,尤其是他们的眉眼,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男人搂着男孩的肩膀,笑容灿烂,男孩个子不高,看着瘦瘦小小,一套中学衣服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他没有动作,也没有表情,只是有些麻木地望着镜头。
沈栀说:“你和你小时候不是很像。”
“都这么说。”何似很快收回目光,不愿多看的样子。
“照片上的你上中学了吧?”沈栀问。
“嗯。”何似说,“初二。”
沈栀笑了一下,笑容很浅,但出现在他那张一向冷淡的脸上,笑意似乎被放大几倍,和平时很不一样。
“你初中的时候好像不怎么高,怎么现在长这么高?”
“我初中的时候很矮,读高中后才长起来。”何似几乎不和人说这些,哪怕在了解他过去的梁玄和余达文面前,他也总是下意识地对过去避而不谈。
此时可能是话题刚好走到这里。
何似垂着眼皮,顺其自然地说了下去。
“我读高中时不仅要上学,还要到处打工攒学费和生活费,好多地方不招未成年,我要托很多关系才能找到合适的兼职,都过成那样了还能长个儿,老天也在可怜我吧。”
沈栀听得愣了一下,眼中的笑意迅速淡了下去,他扭头看向照片中的男人,眉头皱起。
“你爸没管过你?”
“我爸……”何似回忆了下,“我都忘记他那段时间在干什么,我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但经常见不到他,我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在生活。”
“现在呢?”沈栀问,“他没和你住在一起?”
何似偏头看着沈栀,安静半晌,语气轻松地说:“他早死了,我高中毕业之后不久,他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