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
车里一片安静。
何似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沈栀好几眼,见沈栀始终没有动静,他开口道:“老板。”
“嗯?”
何似之前跟沈栀说过他要和朋友吃饭的事,为了不让沈栀多想,他说得详细,不仅说了他和余梁二人的关系,连余梁二人要带女朋友的事也说了,但他没听沈栀提过今晚也有饭局的事,本来打算送沈栀回家来着。
“你今晚也约了人吃饭吗?”何似说,“这会儿才四点,离饭点还早,我先送你回去还是直接送你过去?”
话音一落,车里的气氛又跟着落了下去。
但与刚才明显不同,刚才是安静,这会儿就是凝固了。
沈栀没有说话,仿佛没听见何似在说什么。
何似开着车,没办法回头,只能飞快地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沈栀。
只见沈栀面无表情地通过后视镜和他对视,眼神冰冷,嘴角也往下撇着,和刚才的平静完全不同,沈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脸上像是凝了一层冰霜。
何似:“……”
电光火石间,他想明白了什么。
“送我回去。”沈栀打破了沉寂,声音也冷得吓人。
何似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僵了,各种思绪在脑子里横冲直撞,半晌,他拨通了余达文的电话。
余达文接得很快。
“似儿,你这么快就到了?”
“不是……”何似舔了舔唇,有些抱歉地说,“我可以带个人吗?”
对面静了一瞬,然后听见梁玄一声惊呼。
“我靠,我就说你有女朋友了,你还不承认,你老实说,你今天是不是没在加班,你和你女朋友在一起!”
背景音中,余梁二人的女朋友也在说话。
“何似有女朋友了?”
“何似的女朋友也要来?”
“对!”梁玄激动地说,“似儿要带他老婆来,我们的五人组可以凑整了!”
何似等那边闹完,才解释道:“不是老婆,是我老板。”
梁玄瞬间噤声,连那边的背景音也没了。
余达文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我可以带我老板过去吗?”何似说,“我老板和我一起的。”
余达文:“……”
半个多小时后,一家人满为患的甜品店里,一张靠墙的小圆桌前围坐了五个人,其中四个人安静如鸡,悄悄觑着靠在椅子上看手机的沈栀。
沈栀只摘了帽子,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垂着眼皮,眼睫在眼下的皮肤上落出两团小小的阴影。
灯光正好从沈栀头顶打下来,把他的皮肤照得雪白。
和周围的热闹比起来,他们这里简直像是被圈出来的一片真空地带,直到沈栀抬眼,目光在另外四个人的脸上扫了一圈。
四个人偷瞄被逮个正着,都吓了一跳,连忙故作忙碌,东张西望,抓耳挠腮。
沈栀客气地问:“你们不吃吗?”
桌上放了四碗甜品,都只吃了一半,从沈栀和何似进来的那一刻起,四碗甜品就原封不动了。
“啊?”余达文一愣,率先反应过来,“吃的吃的。”
说着,拿起勺子挖了一坨芋泥送进嘴里。
梁玄也吃了两口,一边咀嚼一边探头朝门口张望,没瞧见何似的身影,他起身说:“沈老板,你坐会儿啊,我去看看何似,他这么久还没回来。”
沈栀点了点头。
甜品店的点单台就在门口,点完单需要自己取餐,因此收银区和取餐区都各自排了两条小队伍。
梁玄很快在取餐区看到何似的身影,他走过去拍了下何似的肩膀,才发现何似手里提着另一家店的包装袋。
“这是什么?”梁玄问。
“给我老板买的。”何似说,“我老板不想吃这里的东西,我在隔壁给他买了杯热牛奶。”
梁玄:“……”
何似无视了梁玄一言难尽的表情,跟着队伍往前走了一步。
这时,余达文也挤了过来,张口就说:“似儿,你真行啊,别人带老婆出来,你带老板出来。”
何似懒得解释,理直气壮地说:“开头都是一个‘老’字,有什么区别?”
梁玄无语:“老板能陪你睡吗?”
没等何似反应,余达文一巴掌拍到梁玄的后背上,没有收力,拍得梁玄猛嘶一声,往前趔趄了下。
“余达文!”梁玄气道。
余达文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梁玄经常换工作,认识的人很多,网上的,生活中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明明高中时候还挺正常,现在经常说些不着调的糙话,虽然何似从没说过什么,但显然是不爱听的。
朝何似看去,果然那张俊脸上的笑意已经肉眼可见地散去一些。
“对了,似儿。”余达文赶紧转移话题,“你今年过年有什么安排吗?每次我和梁玄让你来我们家,你都一口回绝,我们就在商量今年放假挪出三四天的时间,一起出去玩,你觉得怎么样?”
“我没时间。”何似说。
队伍排到何似,他上前取了自己那份甜品,双手端着餐盘,给沈栀买的热牛奶放在餐盘里。
“又没时间?”余达文不高兴道,“你别跟我说又要加班。”
“不是。”话都赶到这里了,何似还是说了一下,“我今年要去我妈家过年。”
余达文和梁玄闻言,同时愣住。
“你妈不是……”梁玄开口,却被余达文猛地用胳膊肘撞了一下。
余达文问:“怎么突然决定去你妈家过年了?”
“我妈在元旦时就找过我了,我答应她了。”排队的人多了起来,何似这么大的个子不好在取餐区挤着,便端着餐盘往座位上去了。
留下余达文和梁玄面面相觑。
梁玄的眉头都拧成了一个“川”字,用力抹了把脸,才说:“不能直接跟他说吗?他妈早走了啊,搬去a市了,都是a市人了,十多年没回来过,早就忘记他这个儿子了,他不能一直这样啊。”
余达文神色阴郁,沉默了将近半分钟,粗声粗气地说:“怎么说?你来说?”
梁玄顿时不说话了。
第36章 从那之后,何似就不怎么正常了
回到桌前,余达文和梁玄默契地没再提起那件事,只是看着自己那个最成器的兄弟围着老板鞍前马后的样子,心里总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
临近饭点,几人下楼离开商场。
没想到才坐一个小时左右,外面的雪又变大了,跟鹅毛似的倾斜着飘落,遮挡了远处的景象。
不过许是今天周末的原因,街上的人还是不少,有些人撑着伞,有些人没撑伞,缩着脖子走在漫天雪花里。
冬天就是这样,雪说下就下,有时候连天气预报都不一定准,余达文和梁玄他们习惯了,把衣服上的帽子往脑袋上一扣,就埋着头往外走。
何似和沈栀走在最后,见沈栀要跟上去,他忙拉了下沈栀的手。
“等等。”何似从兜里掏出一把伞,解开后抖了抖,撑到沈栀的脑袋上。
沈栀才注意到何似居然是随身携带着伞,之前在医院里,何似也是像变魔术一样地掏出了伞,他还以为何似临时去车上拿的。
“哪儿来的伞?”沈栀问。
“买的。”何似说,“pdd上八块多包邮,我一次性买了十把,每天带在身上,丢了也不可惜。”
沈栀看了一眼伞面。
做工粗糙,一看就很廉价。
但用来挡雪绰绰有余。
前面,余达文和梁玄几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他俩各自牵着自己的女朋友,凑在一起蛐蛐何似的事。
“我觉得还是得跟他说。”梁玄一本正经地开口,显然刚才纠结了很久。
“说是可以说,关键是怎么说。”余达文说,“难道直接跟他说,他的幻觉比以前更严重了,必须再去医院看看。”
“那肯定不行。”梁玄一口否决,“平时跟他说‘医院’两个字还没什么,但只要扯到他身上,你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余达文一时无言。
两人对视片刻,都叹了口气。
何似的精神会出问题,既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何似那个爸就不是个东西!
听说才结婚时人模人样,可和何似他妈结婚不久就慢慢暴露本性了,经常怀疑何似他妈在外面偷人,对何似他妈拳打脚踢,本以为这种情况在何似出生后能得到改善,谁知何似两三岁那年,何似他爸突然失业,整日宅在家里,开始借酒消愁,一喝醉了,就对何似他妈动拳头。
何似他妈忍到何似六岁多那年,终于忍不下去了,临近过年,他妈带着一帮人逼着何似他爸签了离婚协议书。
然而何似他妈没有带走何似。
后面的事可想而知,何似他爸的怒火和暴力转移到了何似身上,余达文和梁玄是在初中时认识何似的,在他们的记忆中,何似从没穿过短袖和短裤,哪怕暑假在外面发传单,也将四肢裹得严严实实,后来有天晚上,何似半夜爬到余达文的卧室窗外敲玻璃,余达文半夜惊醒,放人进了卧室,震惊地发现何似睡衣下的皮肤上都是被衣架抽出来的痕迹。
何似他爸是在他们高考完后几天死的,因为喝了太多酒,失足摔倒,脑袋正好磕在茶几一角,失血过多死了,何似没有别的亲人,亲戚也不怎么联系,就让邻居帮忙把他爸送去殡仪馆,火化安葬一条龙,也就两天功夫,家里只剩刚成年的何似一个人。
从那之后,何似就不怎么正常了。
余达文和梁玄一直尝试联系何似,可何似把他们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不说,他俩找到何似的学校里去,何似也躲着他们。
如此过了很长时间,何似不知怎的突然想通了,主动联系上他俩,就以前的事向他们道了歉。
他们正高兴着,就听何似说,他妈来找他了,原来他妈没有离开c市,只是被新家庭困住,不得已才把他丢在他爸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