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漾放下别的账本,接过富民的账本,抬头看向吴掌柜,笑容浅淡:“吴姐姐来了,坐吧,同我说说金稻米和程小花吧。”
吴掌柜看见林漾笑了,这才放松,也跟着笑:“实在是没想到主子你竟然认识那小姑娘,她送来的精米相当抢手,经孟县令那一场鸿门宴后,全江源都知道咱家的金稻米了。”
说着,吴掌柜好奇问了句:“既然主子认识那姑娘,为何不出来与她相认呢?我听春桃说,那姑娘救过主子,可有此事?”
林漾放下账本,满意点头:“确有此事,不过,我想她应当不愿意借与我的关系成事,若她有携恩以报的心思,早在裕隆祥压价为难她的时候,就报上我的名字了。”
吴掌柜点头:“这倒也是,这姑娘看上去年纪不大,其实极为懂事,哎,果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林漾忍不住轻笑出声,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笑意:“吴姐姐啊,她可不只是懂事,她还帮助她娘亲与亲爹和离,两母女自立女户过日子了。”
吴掌柜一惊:“什么?世间竟有如此勇猛的女子?”
林漾想到她让春桃打听到的消息,眼里也带着一丝赞赏:“岂止是勇猛,简直就是惊世骇俗,若非本朝子女只能随父姓,恐怕她早就改了随她娘姓。”
吴掌柜也忍不住面露欣赏,但转念又有些担心:“她如此做法,就不怕她爹一家将她告上公堂?”
告上公堂也不需要别的理由,一项不孝的罪名就够凌一喝一壶了。
林漾单手撑着下巴:“谁说不是呢,不过,那孟晚竹似乎和一般的县令不同,不见得一定会站在程家那边。”
“我听林盛回来说,孟晚竹给江源县商户安排的鸿门宴,并非是为了勒索更多的钱财,反而是为了建水坝筹钱,行事作风简朴正派,让人摸不透啊。”
吴掌柜冷哼一声:“正派,不见得,虚伪还差不多,我猜呀,定是个野心极强的男人,看不上江源县商户的小钱,他呀是志在调回京城,想趁这几年搞出点政绩升上去。”
林漾不语,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而是问:“让追风查孟晚竹的来历,可有查清楚?”
吴掌柜闻言,从书架的暗格里拿出一封信:“回主子,在这里。”
林漾看着信上的内容,陷入沉思。
孟晚竹,京城人氏,其身世在高官遍地走的京城不算出众,一家十几口人,住在一个极小的院子里,丫鬟小厮加起来不超过十人。
其父在京城的官职也比较低,不过工部一个小小的侍郎。
不过孟晚竹本人倒是争气,别看只是一个小县令,年纪也只有二十出头,但却是天子门生,探花郎,本该进入翰林院,却因为他父亲被政敌所害,他无法留在京城,他爹散尽家财,才堪堪保住了他的江源县县令之位。
就在今年,孟晚竹带领全家来到江源县上任,临到半路却遭遇山贼杀人越货,其爹娘和妹妹弟弟以及几个姨娘外加丫鬟小厮皆横死当场,只有他侥幸存活,日夜兼程逃至最近的州府请求帮忙。
结果山贼早已人去楼空,他无权无势,给家人下人收了尸,忍痛赶来江源县。
林漾看着孟晚竹的生平,微微皱眉:“身世如此坎坷,有才华有抱负,有野心更有弱点,可以用得上。”
吴掌柜疑惑道:“那这孟晚竹,会是一个正直的好官吗?”
林漾轻笑一声:“他是不是好官又有什么要紧呢,他能左右江源县的局势就行。”
“哦,还有一事,主子你让追风查的赵麟,赵麟父子是十年前逃难来的江源县,说是北方战乱,无处可去逃到了江源县来,户籍、引路皆不可查。”
林漾放下信,疑惑道:“又是一对’苦命‘父子,吴姐姐你说说,这世间为何这样多苦命父子呢?”
吴掌柜冷笑:“因为苦命的母女过于常见,不被人在意,男人若是受了一点委屈,定是要受到所有人关注的。”
林漾点头,心里默念:十年前逃难来的,可真是巧啊。
“噢,账本以后尽量不要送到林家来,往后我都直接来这儿查账,鹿鸣涧的账本也一并送过来。林盛已经着人来调查咱们粮铺了,你做事谨慎些。”
吴掌柜点头拱手:“谨遵主子吩咐,我这就让伙计去通知刘永把账本送过来。”
“且慢,”林漾阻拦道,“我亲自去一趟,顺便,也会一会程小花,瞧瞧她是如何和刘永谈生意的。”
自家主子惜才,吴掌柜一向是知道的,闻言并未多想。
殊不知,林漾亲自去鹿鸣涧一趟,并非只是想看看凌一到底有没有本事,也带了一丝私心。
此时的凌一,因为拿出了吴掌柜的介绍信,鹿鸣涧的伙计客客气气地把她请到后面雅间,等待掌柜过来见她。
凌一家虽然只有一亩地种了蔬菜,但这一亩地种出来地蔬菜产量也不低,有的蔬菜可以搭配种在一起,既能增产还能防病害,省了凌一不少精力。
种出来的菜她们母女吃不完,还有很大一部分都用来给茶农们做大锅饭了。
基于这么高产的量,凌一觉得,接下来自己种的果蔬应该量也不小,如此一来,果蔬相对稻米麦子没那么容易保存,还不如供给城里的大酒楼。
并且,凌一还打算种植一小部分药草,也准备找人接手收购。
其实这么多东西,凌一完全可以自己开酒楼或者粮铺,但是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她背后没有任何势力,从商的压力会很大,还不如当个更加稳妥的小地主。这个时代,田地私有,掌握了田地,她就掌握了命脉。
鹿鸣涧的掌柜名叫刘永,年纪也不大,二十八岁,面上带着生意人的精明和客气,见到凌一也并未轻视她,进门先拱手作礼。
凌一颔首回礼,仗着自己“呆傻”人设,懒得和人客气:“刘掌柜,我有生意要和你们鹿鸣涧谈,不知有没有兴趣听听?”
刘永让凌一在雅间等待的时间里,已经被后赶来的林漾吩咐过了,要仔细听听凌一有什么生意。
两人外加两个伙计在雅间里一坐就是一下午,隔壁仅靠一扇屏风隔开的林漾也听了一下午。
凌一这边可以给鹿鸣涧提供冬天也不断的新鲜果蔬,并且还给她们店供给一种新油。
此时的大燕吃油的菜不多,因为炒菜并不是寻常人家吃得起的,大多只有饭馆酒楼和富贵人家才有。即便如此,炒菜的菜式也很少,炖菜、蒸菜倒是炉火纯青。
而且就算炒菜,也多用动物油脂和菜籽油和芝麻油。
刘掌柜一听,不是特别感兴趣,油这种东西,新不新有啥区别,她们鹿鸣涧也多是炖菜和蒸菜,炒菜菜式不多,不是她们的招牌,没必要换油。
刘掌柜正要拒绝,却见伙计端茶进来,给上了一杯不同于方才的茶,茶香四溢,刘掌柜也算是懂茶之人,一闻便知,这是他和东家约定好的信号。
刘掌柜笑着说:“既如此,程姑娘不若先让我们酒楼试着烹饪你说的新油,看看究竟值不值得。”
凌一点头,又道:“可,若是贵店不擅炒菜,我倒有一些菜式可以倾囊相授。”
刘掌柜喝茶的动作一顿:“炒菜的菜式?姑娘此言当真?若真如此,还请姑娘试油时同我们楼的师傅试菜。”
买油赠菜谱?有这好事?刘掌柜好像懂东家为什么要他先应下了,原来这小姑娘深藏不露啊。
离开鹿鸣涧,天色渐暗,凌一得赶紧回村,不过她赶着牛车进城也不是空手来的。
进城时就载了一些村民,江氏热心,一般人家的牛车带人进县,少说也要收两文一个人,凌一这牛车若是没有装货物,她高兴,只收一文一人。
家中不紧巴,又想省时间省精力的自然就乐意坐凌一的牛车。
来时一辆牛车坐了五个人,回时却多出来一个。
牛车很大,能坐不少人,但凌一不想自家牛这么累。
看着车上等待的程祖佑,凌一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呆。
“二妹!”程祖佑看见凌一,心下一喜,朝凌一挥手。
凌一听见了,但没有应。
程祖佑见状,一脸愧色,苦笑道:“我知你怪我抢你的功劳,你放心吧,知府大人已经还我清白,我回家一趟就是为了阻止家里人以我之名代领你的功劳。”
穿越者在凌一脑子里感慨道:“哎,程二哥多好多正直一个人啊,明明才华横溢,勤奋刻苦,却被林家那个纨绔给陷害,真是太惨了,小花,这可是从小到大最疼你的二哥,你总得帮一帮他吧,你小时候吃不上饭,都是他偷偷藏下馍馍留给你和江氏的。”
凌一看过原身的记忆,确有此事,不过,该承他情的是程小花,不是她凌一。
凌一没有理会程祖佑的道歉,只是伸出一只手:“两文钱一个人。”
程祖佑愣在当场,似是不敢置信他从小疼爱的妹妹竟然和他亲兄妹明算账。
但当牛车上的人都催促的时候,程祖佑还是掏钱了,他身上所剩盘缠不多,从阳州府回来就已经耗尽了家里人给他东拼西凑的所有盘缠,此时抠出两文钱,实在是肉疼。
两枚铜钱到手,凌一也不为难他,招呼所有人上牛车回村。
一路上程祖佑都试图和凌一多说几句话,牛车上的也都是村里人,帮着程祖佑说话,凌一一概不理。
见凌一一如既往的傻,程祖佑叹了口气,村民见状又找他打听科考结果,到底有没有恢复他秀才之身。
凌一看似目不斜视赶牛车,实则将车上所有人的每一句话都听在耳里。
程祖佑运气好,哪怕没有抢到凌一的功劳,也有贵人为他正名,自然是恢复了秀才之身。
这下可不得了了,程氏又出了个秀才,程家人在村里怕是要横着走。
第219章 招工
事实也确实如此,程家当天就到处说她们家祖佑考中秀才了,她们现在是秀才之家,以后还要当官老爷。
程家人得意到哪种地步呢,趁江氏来池塘洗衣服的时候,故意扯着嗓子宣扬这个好消息。
江氏一边捶衣服,一边不住地翻白眼。
不就是考中秀才嘛,又没中举,得意什么,就算是中了举,也不见得有官位可以补上去。
不过,程祖佑得贵人相助,恢复了秀才之身,至少程家人不会再为了功劳来烦扰江氏母女,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之前还略有一丝后悔把江氏母女赶走,没人分担家里的活,看见江氏母女过得好就后悔不已的程家人,此刻却是小人得志,每次见到江氏都得大声说幸好当初赶走了江氏母女,不然她们俩这种“狗皮膏药”还不知道怎么赖在她们家呢。
江氏提着洗干净的衣服回来,气得甩衣服的时候格外用力。
凌一不用问都知道她在气什么,等过会儿江氏自己气就消了。
此时凌一正在打算雇人来种地,遇到了一个艰难的问题。
那就是她总共买了一百亩地,林漾报答的一百两,买牛剩下二十两,凉茶配方卖了一百两,肥料配方又卖了一百两,大钱花得差不多了,一百亩地有良田也有一些不算肥沃的次等田,她分别有不同的安排,有的田种麦子,有的种果蔬,还有的她打算用来养蚕栽桑,甚至棉花她也打算种上。
正因为不同作物所需要的土壤环境不同,所以凌一买的地好多都不在一块,之后她还得请人来耕作打理。
问题就出在,村里人见凌一买了这么多地,知道她一个人肯定种不过来,欺软怕硬的毛病又犯了,秋收后不少闲汉没事做,来凌一家找活干时,态度却十分倨傲,搞得好像凌一求着他们干活一样。
凌一把人都赶走,一个都没招,没一个安分的。
凌一听江氏抱怨完,面不改色,准备把院子里的桌子搬进屋,她不急,这些人现在喊高价,等过几天没活干了,肯定还会舔着脸来求她给口饭吃。
江氏把那些喊高价的拿扫把打走,一个个没正形儿,眼神还不干不净,看她不打死这些臭小子。
“江婶子在吗?”一个弱弱的声音从田坎下传来。
母女俩往下看去,一个脸上布满烧痕的女人,用麻布挡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姿态卑微地看着她们。
江氏一愣,这个女人她认识,是程氏族人,准确来说,是程氏族人的媳妇。
女人名叫柳青,自五年前嫁给村里的程瘸子,两人成亲没多久,村里人就时常看见柳青身上出现各种各样的伤痕。
后来程瘸子的爹娘染病死了,他怪柳青克死了他爹娘,对柳青的打骂变本加厉,直到某天,他喝多了更加肆无忌惮,拽着柳青按倒在燃着火的灶台里,烧毁了柳青半张脸。
还是程氏族人听见动静,怕闹出人命,把程瘸子拦住了。
后来没两年,程瘸子喝酒喝多走在池塘边脚滑淹死了,程瘸子和柳青只有一个女儿,老的都死完了。
从那以后,有人就传柳青天煞孤星,克死公婆又克夫,还克得自己没儿子。
柳青在村里的日子不比最初被赶出来的江氏*母女好过,甚至更惨,因为她更年轻,更容易被有心之人盯上,哪怕顶着一张毁容的脸,也被流氓爬墙过,好在她养了条恶犬,才没能让坏人得逞。
不过江氏和柳青关系一般,少有走动,不知道她这是做什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