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一见穿越者这么老实,想来也是没料到主世界的人这么窝囊,早知道她就早些暴力威胁了,省去了对耳朵的折磨。
通过逼问穿越者,凌一知道了赵麟遇见的贵人就是丁章丁校尉,此人是他母族的旧部,因为关系隔得老远,故母族被抄家之时,只是受了点牵连,至少没有丢掉性命,被降职贬到了江源县附近的虎啸营。
大燕的军队分三种,一种是直属于皇城和皇帝的禁卫军,一种是在边境地的驻军,最后一种就是各地方的军营,闲时种地,战时打仗,平常剿匪、打杂也主要靠地方军营。
其中虎啸营就属于地方军营,兵力不过几千,残兵老兵偏多,多干一些打杂的活。像虎啸营这种地方军素质参差不齐,与其说是兵,不如说是痞。
丁章从前是跟随禁卫军统领的副将,被贬到来管一群老弱残兵,郁郁不得志许多年,如今赵麟的出现,让他认出了赵麟的身份,这辈子以他的身份,很难再重回往日荣光,但若是能辅佐赵麟,终有一日赵麟若能登上皇位,他可就是皇帝落魄时期的忠臣,可想而知他的地位有多高。
丁章很快和赵麟相认,毕竟十七岁的赵麟和二十七岁的赵麟虽面貌气质相差甚大,但那酷似先皇的五官,就足以让丁章认出对方。要知道,丁章从前也是见过赵麟的,他作为禁卫军统领的副将,怎么会认不出赵麟。
丁章不知道的是,不止他认出了赵麟,还有人比他更先见过赵麟,早已调查过赵麟的来历。
六个人一路上各说各的,赵麟企图撇清自己和罗雨怜的关系,罗雨怜企图往凌一身上抹黑,程祖佑被三个小孩纠缠着问读书好不好玩。
仨孩子中那个以后可能从政的赵玉在程祖佑面前卖乖,企图让程祖佑给他启蒙。
若此时是穿越者顶替的程小花,这事肯定能成,穿越者还会极力促进程祖佑和赵玉这一对知己师生。但凌一嘛,没有给程祖佑资助,也不当三个孩子的老妈子,程祖佑自己能不能读得起书都还是个问题呢,哪有精力去照顾三个素不相识的孩子。
但程祖佑又是个对外十分客套礼貌的人,面对赵玉“乖巧”好奇的目光,他只能耐着性子解答。
当赵玉看似纯良地问能不能去程家找程祖佑学认字时,程祖佑一个头两个大,目光投向凌一。
想来是觉得几人间的联系只有凌一,便寄希望于凌一来当这个恶人替他拒绝赵玉。
从前程家孙六婆和程祖佑娘亲何氏为了程祖佑“冲锋陷阵”,得罪了不少人,但她们也只是为了程祖佑的利益罢了,如此一来,她们唱白脸当坏人,程祖佑出来唱红脸当好人。
凌一没替他出面,赵玉又纠缠不休,程祖佑只想当场昏厥过去。
赵麟看出程祖佑的为难,说实话,他以前当皇子的时候,深受先皇宠爱,由于擅长武术,文化功课一般,先皇也不会责怪他,反倒夸赞他和先皇一样,以后定能带兵征战,为大燕扩大疆域。
赵麟早就看出自己小儿子有一颗读书考取功名的心,但奈何他虽是猎户,挣的钱够一家人吃喝,但要供一个孩子读书,那就得掏空家底了。
而且赵麟是外来户,没有根基没有人脉,把孩子送去哪里读书都是个问题。
现在的学堂要不就是有钱人家开办的私塾,要不就是宗族和乡绅开办的族塾,官府公办的就只有县学,县学得是秀才才能进去读。
私塾贵,族塾没资格,县学更没资格,所以赵玉已经八岁了还未曾启蒙,只简单识得一些字,经由赵麟教了一些简单的词句,连完整的诗词和文章都不曾读过。
赵麟自己也背不下来那些长篇大论,而且他本来也对三个孩子的学业、教育不上心,连饭都蹭隔壁罗家,能指望他有多爱这三个孩子。
不过,赵麟想到自己如今和丁章相认,丁章是他母族的旧部下,也已经向他表忠心,他早晚有一天会杀回皇宫,夺回属于他的皇位,那他的儿子未来就是皇子,若是启蒙晚,读书晚,免不了丢他这个父皇的脸。
于是,赵麟骑马换到程祖佑这边,单手拱手道:“程弟,犬子天资平凡,但一心求学,村中无私塾,还望程弟能勉强收下他,束脩、拜师礼程弟不用担心,每年十两银子不会少。”
程祖佑将要拒绝的话收了回去,十两银子每年,对他家来说已经不少了。他没有收入,又一直吃家里的拿家里的,两位叔伯也已经分家,家里田地也被分走不少,若他能拿每年十两银子束脩,想必定能为家里减轻负担。
凌一冷眼旁观,心想程祖佑现在求学条件本来就不好,还为了钱浪费精力去教赵玉,那下次的科考怕是悬了。
等到了江源县,凌一把牛车拴在常去的一间茶水铺旁边,这间茶水铺的老板两口子比较热心,凌一每次进城都会在她们这里吃早点喝茶,消费个三四文,人家早就眼熟凌一,不用凌一说,就会帮她把牛车看好。
因为几人的目的地都一样,进了城也走在一块。
不过凌一步伐快,身手矫健,迅速把这些人甩在身后。
要说追上去,赵麟肯定是可以的,但身边罗雨怜跟着,她一开口,赵麟就不能这么明目张胆把人丢下,更何况还有三个孩子。
凌一率先抵达林家,林家的大门恢宏气派,比一般商贾之家还多了一分威严,进门的影壁墙上的画像栩栩如生,山水画中的动物如活物一般。
门房见凌一衣着普通,今日来访的宾客众多,女子大多跟随男子走在身后,身边也常有婢女伺候,不然就是坐轿子来的,哪有像凌一这样,自己走路来,而且穿的都是什么,身为女子不着裙装,竟然穿着打扮像极了走江湖的镖师,虽英气挺拔,但给人一种气势过剩,江湖气太重的感觉。
反正,看凌一就不像好人,那一双眼睛看人不偏不倚,清亮有余,但过于凛然,倒让人心生怯意。
门房的驱逐话语还没说出口,就被凌一看得心虚,接过了凌一的邀请函,见确实是自家发出去的,便不敢驱赶,放人进去了。
一般来说,这样的宴席是不会放任宾客乱走的,但凌一孤身赴会,身边连个仆从都没有,好多人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小姐。
光看长相和气势,有的人总觉得林家不会邀请寂寂无名之辈,便猜测凌一是哪个武术世家的小姐,才有可能如此英气。
见没人理自己,凌一也不急,她来过一次林家,记得路,随便绕几下就到了院子里。
林家的宴席也讲究男女分席,其中庭院摆了十几桌,正堂屋摆了三桌,这些都是男人的位置,所有的主家和宾客女眷都在偏房的席位上,和中间的男人们隔着屏风与墙壁。
即使是偏房的席位,也因为座位分了好几间房,主次分明,凌一因为下人不清楚她的身份,便给安排到了离林漾比较远的席位,全程连林漾的面都见不着。
外面的人又是报菜名又是报礼物,凌一的礼物没有交给林家下人,也没人找她,都以为别人接过了,谁能想到有人攥着礼物不吭声呢。
凌一看着这席位,明显知道待在这里是见不到林漾的,吃完饭她也不能随意在人家家里走动,她不去到外面的席位,怎么可能看见林漾,或者让林漾看见她。
于是,凌一问婢女:“可否给我安排坐在外面?”
婢女一愣:“姑娘说笑呢,外面是男人的席位,女眷都在内席。”
凌一不解道:“我认识的几位掌柜也在外面坐着,为何我坐不得?劳烦姑娘替我问问外面是否还有席位。”
其实这时候,婢女本可以直接撒谎说外面坐不下了,但林家为表大气,外面席位可比内席多多了,好多宾客没到齐,空位多得很。
婢女无奈,只能去找管家。
管家皱眉,谁家好姑娘要坐外间的席位啊,那是男人们坐的位置。
管家扫了眼名单,看见了凌一的名字,更迷惑了,这村姑一样的名字,谁邀请来的?
管家正要让婢女把凌一打发了,再不济直接赶出去就好,却不料她们到时,凌一已经和庭院里的几位掌柜攀谈起来,神情淡定,姿态落落大方,竟然真和这几位掌柜认识。
管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赶人走了,只得先按下心思不理会,或许等一桌子都坐满了男人,但凡是个要脸的女子,都该识趣地离席。
殊不知,对凌一来说,脸面是最不值钱的。
第231章 名声
合作的几位掌柜确实认识凌一,有清河书肆的掌柜,也有依靠凌一大棚蔬菜供应在冬日也能让酒楼红火的掌柜,几人攀谈间,互相引荐一下,日后若有合作的时候,也算是有了门路。
他们本以为凌一不过是来聊几句,谈一谈明年的生意,这些人从凌一这儿尝到好处,知道凌一作为食材供应商和白蜡供应商,她的东西品质是极好的,若能敲定来年的合作,定能赚不少钱。
书肆掌柜给凌一引荐了两位隔壁县的书肆掌柜,外县的人得知江源有白蜡,每隔一个月会特地来江源县买,但是大批量进货是不行了,凌一那边白蜡虫养殖得还不算多,产量跟不上,能供给清河书肆就算不错了。
清河书肆没少借饥饿营销提高价钱,狠赚了一大笔,对和凌一的合作无比看重,生怕她被别人抢了去。但这两位隔壁县的掌柜和清河掌柜是老相识了,人家也给他介绍过黄蜡的进货渠道以及一些上等宣纸,礼尚往来自然也该回馈一二,况且,他清河书肆没开到隔壁去,让这两位掌柜从他这里拿货,他还能赚一波中间商的差价。
入座前大家聊得火热,结果等见到凌一和自己同桌时,掌柜们你看我我看你,没搞懂什么情况。
清河掌柜小声问凌一:“程姑娘,你咋坐这儿呢?”
凌一反问道:“我怎么不能坐这里,你们都能坐,难不成我低你们一等?”
清河掌柜无语,他虽心里这么想过,但傻子也知道不能当着凌一面说出来。
可在场就有人情商低,或者说他根本不觉得女人地位低下是对女人的侮辱,隔壁桌直接有人道:“女人不能上桌。”
他这一句话引得无数人看向这边,庭院里坐着的都是江源县内县外有地位有身份的人,既有本地的商人,也有林家自己家的掌柜,更有各方权贵,例如宗族里的族长、大地主等。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男人,他们这才注意到凌一,一名年轻女子竟然坐在了一堆男掌柜中间,这怎么了得,她不要嫁人了?
这些视线大多陌生,但其中也有来自熟人的。
赵麟、程祖佑等被安排坐在靠正堂屋近的一桌,这一桌上全是本县的青年才俊,位置好,想必也是为了让正堂屋侧面屏风后的林漾看见,好让她挑选佳婿。
罗雨怜和赵家三个孩子坐到了女眷桌,此时正在偏房里,只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此时从偏房往外看,才看见大胆的凌一。
赵麟和程祖佑几乎同时皱眉,凌一为什么要坐那儿,这不是闹事嘛。
而在正堂屋的主桌上,孟晚竹坐在主位,抬头便看见了庭院里的凌一,眉头微皱。
孟晚竹记得凌一,因为凌一上交的农具制造图纸,孟晚竹请了木匠打造了数十台,一部分卖给地主乡绅,一部分组借给地方百姓,作物收获和粮食加工的效率提升,不少人都开始拍孟晚竹的马屁,都认为是他聪明绝顶,才能拿出这样精妙的东西来,这图纸上报给阳州府,知府大人都还亲自夸赞过孟晚竹。
也正因为如此,林家才会特意邀请孟晚竹,想把宝押在他身上,赌他三年之内必能升迁。
林盛记性不算太好,但凌一长相出众,他立刻便想起这是救过自己女儿命的村姑,本是女儿的救命恩人,若林漾邀请了凌一,林盛也不好说什么,可要是坏了规矩,在她们林家闹事,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林盛正要开口让管家把人带走,却同时听两个人出声阻止。
林漾从正堂屋的侧席见到了凌一,内心的欣喜还没扑腾两秒,就见林盛要发作的表情,立刻出声阻止:“父亲,且慢!”
另一个声音则来自孟晚竹:“林老板且慢!”
林漾透过屏风,隐约只看见孟晚竹的轮廓,孟晚竹为什么要开口为凌一求情,她们俩认识吗?
孟晚竹难得笑了笑,用着欣赏的语气说:“这不是程姑娘嘛,她发明的新农具为朝廷和百姓谋福,实乃我们江源县之大幸。”
林盛一愣,新农具竟然是那丫头发明的?
在场地位最高的县令都开口这么说了,其他人谁也没吭声,等着林盛发话。
林盛面带和蔼笑容,招来管家,把驱赶的话改成了让管家去安抚其他不满宾客的话。
林漾在侧席上忍不住捏紧了手帕,孟晚竹和凌一认识?
外面的凌一听见孟晚竹不大不小的声音传来,并未因此感到荣幸或者得意,表情都不带变化的。
自然还有很多人不满凌一“不守规矩”、“不守妇道”,但主人家都没说什么,其他人更不好喧宾夺主。
比起地主乡绅,商人们更注重利益,他们虽也不愿意和女人一桌,但这个女人有利可图,他们也能装一下热情。
凌一手里还攥着两样生意,借着林家的宴席认识了不少商人老板,也是为自己拓宽了人脉,已经和一名江源县本地的杂货商人搭上了桥。
此人名叫魏廉,相比其他商人,他是一步步从货郎打拼起来的,白手起家,在各县开了自己的杂货铺后,日子好起来,为人依旧谦逊。
当然,让凌一选择他的原因不仅仅因为他是白手起家,更因为他家铺子是他和他妻子在打理,也就是说,他的妻子也是商铺的老板,而非老板娘。
只不过魏廉的妻子齐娘子被安排到了偏房的女眷桌,不在这里,不便和凌一谈生意。
故,凌一只是和魏廉初步接触,后续到底要不要把自己手上的生意交给齐娘子两口子,还得看齐娘子的为人和手段。
双方约定,三日后凌一可以去鹿县和齐娘子商谈,顺便也带凌一参观她们的商铺,了解彼此的实力。
席间清河掌柜着急地询问凌一是什么生意,他或许也能帮上忙。
清河掌柜算是认定了凌一能拿出更多好东西,新农具是凌一上交给朝廷的,白蜡是凌一制造的,从另外几位掌柜那儿得知金稻米也是凌一家种的,就连冬日里的新鲜菜蔬,各大酒楼也都争相从凌一这儿进货。
清河掌柜别看他的书肆走高雅的路线,但说到底还是商人,逐利为主,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凌一的新生意他能不能分一口羹。
凌一面对不少人的打听,嘴很严,谁问都是“到时候就知道了”。
宴席持续了很久,凌一从头到尾都很有精神,也算是在江源县一带的商界出名了,就如同先前富民粮铺一炮打响其在江源县粮业的名声一样。
经凌一这么一露面,大家都知道了江源县有位年轻的女地主,手里握着最近火热的金稻米、白蜡烛以及大棚蔬菜。
有人对凌一不屑一顾,认为凌一再厉害也是个女人,上不得台面,连能和他们同桌吃饭都得仰仗县令大人仁慈赐座。
当然,也有利益至上的人认为凌一这里有利可图,既想和她合作,又想从她身上扒一层皮下来,恨不得把她的生意全抢过来。
人怕出名猪怕壮,但凌一就怕不出名,不出名她若是被人坑害欺负了去,都没地儿伸冤。恰恰就得出名,她才能在江源县出头。
宴席结束时,大家走的走,聊天的继续聊,凌一走到门口,没有着急离开,站立不动,似乎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