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聿这才看到了汪绝的脸,应该是硌到了他的领子,一条红痕刻在下巴上,但最瞩目的,是汪绝的微微上扬的嘴角和发亮的眼睛,他在开心。
陈聿很难理解,刚刚不还崩溃得想死,怎么现在又开心了?
所有记忆涌入,汪绝的脸色又煞白起来,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陈聿的肩膀看了几秒,抬起手,又顿住,看起来想解开陈聿的衣服看看伤口,但又怕陈聿不让。
一张嘴,才发现喉咙里像灌满了沙子,声音哑得不像话,“……对不起,我能、看看吗。”
陈聿没拒绝,他也很好奇自己的肩膀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只是汪绝体感可能还没恢复,手指抖得连颗纽扣都解不开。
陈聿无奈地拂开他,“我自己来。”
他忍着疼抬手,衣服被解开两个扣子,往外一拉,他没看到自己的伤口,反倒看到汪绝明显一怔的表情,像是被吓到了。
这都不单止是出血那么简单了,每个牙印都深到肉里,撕裂开来,最深的两个虎牙的位置都有一点点血堆积在里面了,恰好压在了那条旧疤痕上。
汪绝承认,他一开始确实抱着他也要陈聿感受他的痛去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后面有点控制不住,他像变了个人,已经完全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度。
他嘴唇血色褪尽,瞳孔不正常地快速抖动着,语速极快:“对不起,我不知道,对……”
陈聿看了汪绝一会,再次抬手,从汪绝的耳侧抚过去,大拇指还要碾一下薄薄的耳垂,直至压在汪绝的后颈上,稍稍施力。
汪绝感受到了重量,他看着陈聿冷静的眼睛,奇异地稳定下来了点。
小时候也是,当汪绝情绪激动的时候,只要压住后颈,效果就出奇得好,像是后者的安全感开关设置在后颈上一样。
陈聿说道:“没事,你拍张照给我看看。”
汪绝抿着唇,照做。
陈聿看了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这肯定得疼上一星期了,他道:“去医院也是消毒打破伤风而已,找个药店弄一下吧。”
汪绝垂着眼,他握住陈聿的手臂,低下头,眼睛重新压住陈聿的另一边肩膀。
陈聿能感觉到汪绝眼皮底下的眼球在乱颤。
汪绝呐呐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会那么严重……对不起哥哥。”
哒。
这下是真树叶掉到了汪绝的后背上。
陈聿让他抱了一会,“待会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两人本该一起走去停车场,但半路,汪绝脚步顿了下,同他错开了步伐,走去另一边。
汪绝站定,看到了那个在地上烂成一团泥的蛋糕,动物奶油都化成了水状,流了一小滩出来。
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明显变得慌乱,偏偏动作又很小心,他去拆礼物盒的蓝色丝带。
礼物果然是那个陈聿亲手做的熊童子,但是——
裂了。
裂痕从熊童子的边缝开始,沿着薄弱的地方向上攀爬,直至整个陶瓷碎成两半,东倒西歪地躺在礼物盒里。
汪绝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呆呆地看着。
陈聿站在一旁,没说话,他看不见汪绝的表情,只在清洁阿姨经过时给了点钱,麻烦她帮忙打扫一下蛋糕的残骸。
不过这次,汪绝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可能是顾及着陈聿的伤,他重新把礼物盒包好,提在手里。
陈聿没有说“丢了吧”。
本没想到会耗那么久,车子就随意停在了路边,陈聿瞥到挡风玻璃上別了一张罚单,他又是叹了一口气。
药店的大夫第一次见人被咬成这样的,惊奇道:“诶哟,这是吵架了?那也不能咬这么狠的啊!怎么回事啊?”
几个白大褂也闻声凑过来。
两人都没说话,陈聿本来就不大和陌生人聊有的没的,平常爱做这些活的汪绝又没心情,只粘人地贴住陈聿的另一边手臂,一声不吭。
大夫们也是个人精,自觉闭上了嘴,消好毒,再简单地贴上纱布,并嘱咐不要碰水且一天换两次药。
已经晚上七点半了,汪绝预约的餐厅早就过时,两人就近,回了离这只有三公里的汪绝家。
陈聿一进门,一种神奇的熟悉感甚至扑面而来。
汪绝的嗓子还是很哑:“……要先吃晚饭吗?伤口疼吗?要不要吃止疼药?”
“不用,”陈聿直接进入正题,在沙发上坐下来,“我们一件事一件事来吧,先说你假扮汪池这件?”
汪绝把药袋放在茶几上,与陈聿面对面,“好。”
陈聿坦白道:“没有人被耍了那么久无所谓的,什么时候开始是你,还是一开始就是。”
明明话的意思是他还在生气,但汪绝却察觉到陈聿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好。
事已至此,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他说得很慢,“一开始就是……汪致从国外回来那天,我在汪家,听到了你喜欢汪池,想和她网恋的事。”
他说得艰难,因此没看见陈聿逐渐疑惑的神情。
“我……”汪绝顿了下,改了口,“我不想你和她联系上,就让她把微信号给我了。”
虽然陈聿已经知道了他喜欢他,但并没有给出是或者否的确切答案。
他不敢,他怕他正式告白了,陈聿会义正严辞地拒绝他。
陈聿点头,“说是给,其实是威胁。”
汪绝不说话,有些委屈地看了陈聿一眼。
陈聿说:“放过人家小姑娘吧。”
汪绝越发委屈了,在他眼里,那是陈聿在替自己喜欢的人求情。
陈聿今天对他那么好,是不是只是为了汪池。
好残忍,明明此刻在他面前的是同样喜欢他的自己,但他却能毫不留情地对他说出不要纠缠汪池的话。
汪绝从来都知道,陈聿极度双标,对待亲近的人和陌生人,简直是两个不同的人格。
因为,那个在公司聚餐上不小心弄脏了裙子的学姐,转天就抱着“万一陈总也对我有想法”的想法,申请上核心区把衣服还给陈聿,这种一般直接求见陈总的单身女性或男性,前台都不敢贸然回绝,必定会先过问特助,特助再传话给董事长。
但由始至终,她连核心区都没有上去过。
之后这个学姐又不死心地申请过几次,还尝试过蹲守停车场,蹲守明寰大门,但哪怕干过那么多疯狂的事,直到现在,她也还在明寰任职。
因为陈聿毫不在意。
他可能都不知道有这个人,更不用说为了一个女人说一句“解雇她”。
还有大学时候,汪绝手里拿着信,拦过演讲结束的陈聿。
陈聿看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汪绝也是从那时,断定陈聿忘了他,忘了他俩之间的所有事。
即便如此,汪绝还是把那封信送出去了,但下一秒,他就知道陈聿不会看了。
因为陈聿把信封递给了秘书,而秘书把他的信放到了一个牛皮袋里。
那个牛皮袋,就在几分钟前,汪绝眼睁睁看着秘书丢了两张鼻涕纸进去。
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
“还有,”陈聿喝了一口水,暖意顺过喉咙,“我不知道你从哪句造成的误解,但我不喜欢汪池。”
汪绝回神,像是没能理解这句话,他习惯性地歪了歪头,“什么?”
陈聿望过去,重复道:“我不喜欢汪池,那只是汪致一个很无语的计划。”
确实无语至极,严格意义来说,其实把他们四个人都耍到了。
听完陈聿简单用几句话说完这个所谓的网骗计划,汪绝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中,他呆滞了好一会,跟着复述了一遍:“所以莫名冷暴力,说奇怪的话,都不是你真心,你没有对我厌烦,也不是察觉到了异样。”
“嗯。”
“你不喜欢汪池?”
陈聿淡淡的:“嗯。”
汪绝莫名当起了复读机,不厌其烦地问:“你,不喜欢汪池。”
陈聿也没嫌烦不理他,“嗯。”
之前都只是猜测,这次却是陈聿亲口说的“不喜欢”。
陈聿看到汪绝忽然站了起来,从对面走到自己身边。
汪绝挨着陈聿坐来,声音变得有些黏黏糊糊的,喊:“……哥哥。”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跳动,汪绝的欣喜太明显,连陈聿都能感觉到雀跃的气息,仿佛下一秒就要抱起他的手臂,用脸去蹭。
汪绝可以称得上狂喜。
陈聿没有喜欢的人,陈聿喜欢男人。
单是这两点,在汪绝眼里就是无限制的希望,他有很多很多时间,他已经喜欢陈聿十五年了,剩下的六十年、七十年、八十年,直至死亡,他都会用来喜欢陈聿。
中途陈聿去了洗手间,留下汪绝自己一个人坐在客厅傻笑。
大腿旁有什么震动了一下,汪绝低头去看,是陈聿的手机,陈聿应该是不喜欢把手机带进洗手间里,觉得脏。
此刻屏幕亮着,显示收到了一封邮件,具体内容看不见,但是能看到标题。
汪绝瞳孔一缩,一下就捕捉到了“女团”两个字眼,他宛如变脸一般,前一秒还笑着的脸落了下来,换成面无表情。
他眼珠子唰地挪去边缘,看了一眼洗手间门,依旧紧闭,他只思考了两秒,就拿过陈聿的手机,输入密码。
他在监控中看过很多次陈聿面容识别失败,手动输入密码的画面。
密码错误。
他手抖了下,8按成了0,眼珠子又快速地去看洗手间的方向,他下意识狠狠闭了下眼再睁开。
好在门还是关着的,他生怕一转头,就看到陈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成功开锁,汪绝一目十行,快速扫过。
邮件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板上钉钉的证据。
录音、照片、视频、聊天记录。
怎么会,汪绝目眦欲裂,他明明严刑拷打过那个人,确保全部都删得干干净净,以防万一,他还把这个人送出了G城。
他手指抽筋一般地往下滑,页面被拉到最下面,反弹回来,也因此看到了视频中,马赛克下,他那张冰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