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铎也目光缓缓移动,透过窗户,落到殿外,雨已经下了一天了,外面的天色昏昏沉沉的。
“好了,三九,回去吧,下着雨呢,若是天晚了,路上不安全。”秦铎也催促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在宫中很好,你也不用太挂念。”
送走了三九,秦铎也在偏殿内仍坐了一会,静静地注视着桌上放着的信函。
直到杯盏中的茶水渐渐冷掉。
槐安杨氏,他记得的。
当初跟着他征战北疆的大将,便是杨姓,祖籍槐安。
后面的他奠定的军武世家中,杨家也在其中。
没想到百年后,战友变成了对手。
无妨,明日且去看看。
这么思索着,秦铎也站起身,回了含章殿。
殿内空无一人,只有勾弘扬在殿门口候着。
秦铎也看了他一眼。
勾弘扬原本安静候在殿门口,忽然被秦铎也这么一看,不由自主地就上前了一步,向他禀报:“文大人,陛下已经出宫,临行还特意吩咐奴才,说您要是有什么需要,直接使唤奴才就行。”
秦铎也轻轻向着勾弘扬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向殿内走去。
他重新换上练功夫,终于在晚上之前,将今日一直被秦玄枵各种举动推延的八段锦打完。
这会儿秦铎也的体力正逐渐向上辈子靠拢,他练完八段锦后,出了一身的汗,觉得还有些精力,便尝试着打了打长野军的那套训练法。
打的并不顺畅,断断续续的,身体还是弱了些,打两拳,便得停下来喘息片刻。
索性断断续续打完了半套。
汗如雨下。
秦铎也将湿透的练功服换下来,叫勾弘扬备水,沐浴一番后,换上舒适的寝衣。
今夜殿中无人,就算烛火仍暖融融的燃着,却也显得冷清了许多。
大抵是那个总时不时拱过来,总试图向他身上伸出爪子的大型动物不在殿中。
秦铎也坐在床榻边,随手拿起本书翻阅,翻来翻去,却也总是看不进去。
他索性扔了书,早早吹熄了蜡烛,殿内陷入一片静谧的黑暗之中。
没有热烘烘的热源在旁边强势地拥着他,加之今日酣畅淋漓的锻炼,秦铎也很快陷入了沉眠中,一夜无梦。
翌日仍下着雨,一早,秦铎也用过了早膳和药,又将备在一旁的蜜枣一口吞了。
秦铎也换上了官服,他对着两面交错的铜镜,看到了他脖颈后的咬痕。
咬痕很重,边缘有点青紫,很是明显,短时间内不太能消去。
他左右调整了一下领子,不太行,官服的衣领不能完全遮住咬痕,若是只遮了一半,若隐若现,反而更显出一丝禁忌的暧昧意味。
秦铎也又将纱布缠上了脖子。
他撑着一把皇帝御用的伞,没有先去太尉府,反而是不紧不慢地先去了吏部,用一上午的时间,将这公务处理掉,下午绕道去了文渊阁。
从文渊阁出来后,他又撑着雨伞,慢悠悠出了宫。
雨势比前一日小了不少,秦铎也绕开路面迸溅的积水,走向太尉府。
第32章 朱红门
朱红门庭煊赫,古铜环扣,金匾高悬。
门墙被雨水洗刷,显出一份光泽之感。
秦铎也依着记忆里杨将军的府邸而来,没想到他们竟没换家宅的位置。
但规制倒是阔了许多。
太尉府伫立于京城最金贵的地段,离皇宫不过一炷香的路程,诺大的府邸,连来往行的路都被阔进了高墙之内。
秦铎也仰头望着朱红大门,望着扑面而来的威武气场,心中叹息。
太尉府这规制,不像是朝臣,倒像是亲王了。
门口竟还有带着武器的家仆,守着正门,见到秦铎也,凶神恶煞地将他拦下。
秦铎也将怀中揣着的请柬信函递给了门口的家仆。
那家仆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秦铎也的衣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未吐一言,径直入了府中。
秦铎也就这么被晾在了门外,等着家仆进府禀报。
半个时辰过去了,秦铎也就这么撑着伞,在太尉府门口的雨幕中站了半个时辰,那家仆没回来,也没人请他进去去堂中候着,至少避雨。
秦铎也腿脚站得有些酸,雨势虽小,但偶尔吹扫过的几阵凉风,带着细密的雨脚从侧面扫进伞中,打湿衣裳,衣服布料浸水,贴上皮肤,冰凉地汲取身上的热气,凉意一阵阵传来。
他还有什么不懂的,下马威罢了。
秦铎也施施然找了个避雨的地方,将手中撑着的伞放下。
华盖从头顶放了下来,团龙纹的伞面状若不经意地对向太尉府的方向。
他在心中默数。
不过几息,太尉府的朱红大门就被一把推开了,出来个很有气质的中年人,衣着华丽。
秦铎也目光淡淡望过去,那中年人先是骂了门口守着的家仆一句没有眼力见,看见贵客都不知将人请进府中。
接着,那人换了一副面孔,将笑容堆了满脸,撑着伞迎到秦铎也身边。
“您就是文大人吧?久仰久仰,鄙人是太尉府的总管,今日见到文大人,顿觉如沐春风啊哈哈哈哈”中年人笑呵呵地来为秦铎也撑伞,边走边说,“太尉大人在府中与人议事,一时耽搁了。下人不懂事,都不知请您进屋先喝盏热茶,鄙人回去必将狠狠地罚他们。”
说着,走到府门口,还故作出一副气愤严厉的样子,装模做样地用手打了一下那候在门口的家仆。
秦铎也将一切收入眼底:“......”
真是精力充沛的演技啊。
早就在府内观察他,借家仆来试探自己的底线,直至看见了御用的伞面,才出门迎接。
真是看人下菜碟的待客之道。
秦铎也不欲和总管多说,只是淡淡道:“无妨,他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还是说你们太尉大人教导无方,不懂礼数?”
总管脸上挂着的笑僵住,没动静了。
秦铎也故意望过去,问:“不领路吗?”
总管被那双漆黑的眼眸一盯,莫名心慌,惊出一身冷汗,他抹了把额头,不再笑了,将头垂下去,脚上步子加快,带着秦铎也穿过雨廊,带到中堂的正屋门口。
青玄跟随在秦铎也身后,在屋外站定。
进了门,秦铎也向屋中看去,一个精神矍铄的精瘦的老头坐在其中,羊角胡花白。
“杨太尉。”秦铎也随手作了一揖,就当是会面了。
杨太尉看着他毫无尊敬的样子,面色黑了一度。
说罢,秦铎也也不等他说那些客套话,坐在位子上,抬手为自己倒了杯热茶。
“没想到槐安杨氏的请柬竟然直接出自太尉大人之手,”秦铎也一手端起茶盏,另一手抬起袖子挡在面前,轻轻吹着滚烫的热茶,抬眼看了下杨太尉并不很好的面色,秦铎也开始煽风点火,“这么急着一趟趟催我出宫找你,还在门口晾了我这么久,莫名其妙,赶着投胎都排不上号。”
听完秦铎也的话,杨太尉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他猛地一拍桌子,喝:“文晴鹤,你放......”
“我放肆,还没人敢对堂堂槐安杨氏家主、朝中重权在握的太尉大人这么说话是不是?”秦铎也没等他说完就接上话,然后慢悠悠地啜了一口热茶。
热茶化成一汪暖泉,顺着喉口划下,落入胃中,暖暖的,在体内烫开了一条路子。
秦铎也看了一眼怒气腾腾的杨太尉,心道这人这心境不太行,上辈子他朝中的官员最爱阴阳怪气,而他也很喜欢坐在龙椅上看官员在阶下撕来撕去,很是有趣。
他慢慢饮着热茶,暖意淌过四肢。
在雨中站了半个时辰的冰凉手脚,逐渐暖和过来。
秦铎也皱了皱眉,有些嫌弃地看着茶:“你这茶好涩口。”
还是秦玄枵给他的滇南白茶好喝。
“那是上好的贡茶!前几日才贡的!”杨太尉拍案而起,怒目瞪着秦铎也,“粗鄙之人果然不识贵贱!”
“贡茶。”秦铎也面容忽然凝下来,他轻轻重复一遍杨太尉的话。
“你们还控制了进贡的官道啊。”他叹道,“陛下应该还没将今年的贡茶赐下去吧?你们这茶,就喝上了?”
杨太尉被说中,僵了一瞬,也只是一瞬,便冷哼一声,拂了拂衣袖,重新坐下。
“那又如何,陛下又不会因为区区几尺贡茶,治本官的罪。”
秦铎也听得眉毛拧起又散开,伸手扶额。
这话听起来,各位世家早就对此事见怪不怪了,这种也是私下里人尽皆知的事。
瞧瞧这过制的门楣,私下的作风。
还真应了那句“王与马,共天下”。
司天监还说他乱权僭越,真正的乱权之人在此处呢。
“太尉大人找我究竟有何事?”秦铎也将话题引入正轨。
被他这么一提醒,杨太尉也不管秦铎也方才的失礼,手一捋花白羊角胡,正色起来。
“文大人,你这段时间的举动,是出自文家的授意吗?”
文家?这里面还有文家的的参与?
秦铎也将茶盏放下。
周杨文三大家,一个都跑不了。
秦铎也淡淡坐定,抬眼问道:“文家授意我何事?”
“这本官如何得知?”杨太尉冷哼。
“你不知道我自然也不会告诉你,杨太尉大费周章叫我前来,只是为了这等无聊的事,那我便告辞了。”
秦铎也说罢,作势起身,便要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