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第五言一本正经地回复。
走出市集,见秦铎也一副好奇的样子,第五言抬了抬手中的包装,解释:“囡囡喜欢卤味,我夫人和那小子喜欢吃果脯,我时常下值后去买些回家,是以店家老板都认熟了我的脸。”
第五言说这些的时候,在外面时常板着的脸上便不自觉带上了幸福的笑意。
“卤味和果脯都不是什么新鲜的玩意,真是不知怎么想的,就喜欢吃这些。”
明明第五穆兰和第五仲熙都不是小孩子了,放在别处都能做独当一面的大人,可第五言还是惯着他们。
明明第五言和他夫人成亲许久,可这人眼中的爱意仍如同新婚一般。
秦铎也看着对方的笑意,觉得不懂,上辈子他接触到的官员中,一个个对着自家子女,都是望子成龙,严加要求,反到了第五言这,像是恨不得孩子不长大一般,而且上辈子的官员,也并不时常提起妻子,甚至有时闲来喝酒,他们还因为妻子和妾室的争吵而向他这个皇帝倾诉过。
所以秦铎也不懂。
他母亲早逝,父亲未续弦,整日带他们在草原纵马奔腾,或是在军中演武。
尔后父亲被诏入京,了无音讯,亲王府中的总管伯伯和下人们披上了麻衣和缟素。
有人告诉他,从此他便是亲王了。
秦铎也抱着年幼的弟弟,看着府中来往吊唁的客人。
年少的意气便被这滚落的巨石压得喘不过气,他不得已肩负上责任,负重生存。
后面做了皇帝,责任从他和胞弟的生存,变成了天下百姓的安定。秦铎也夙兴夜寐,从没想过情爱与家庭。
秦铎也还记得上次在第五言的家中,他刚回来,手中也是拎着几包油纸包,说带回了好吃的。
他忍不住问第五言:“你时常给他们买些吃食零嘴?”
“是啊,”第五言眼中笑意温和,他垂首看着手中提着的零食,“看着她们见到零食那一刻,眼睛亮闪闪的样子,我心中爱意更深。我爱她们,所以想看她们开心,常买零食,只是因爱推衍而来的不自觉举动。”
秦铎也若有所思地望着第五言,印象中的老古板,此刻眼中莹亮,毫不掩饰地诉说自己对家人的爱意。
秦铎也便再不言语,静静地走路,雨水打落在伞面上,余下一片莎莎的悦耳之音。
跟着第五言去了宅邸中,他仍是那样,推开门,喊:“夫人、孩子们,给你们带了零嘴哦!”
“爹——”
屋内一个什么玩意飞出来了?
秦铎也眼前视线一花,就见到一个紫衣少年熊抱到他爹身上。
然后一双溜圆的眼睛和秦铎也对视上了。
秦铎也:“......”
第五仲熙:“......”
秦铎也眼睁睁看着一种名为尴尬的颜色一点点爬到了第五仲熙的面上,孩子手脚都僵了。
身后,第五穆兰将弟弟从她爹身上撕下来。
“咳咳。”秦铎也佯装身体不适,侧过头去,伸手握拳抵在嘴边,挡住了嘴角的忍俊不禁,假装没看见。
给孩子留点尊严,人都快跑地缝里了。
“咳,文兄,你怎么来了?”
秦铎也跟着他们步入雨廊内,随手将伞折起,递给迎上来的家仆,回道:“我来做客,欢迎吗?”
第五言看见了伞面的图案,眼神微微凝了一下,抬眼看了眼秦铎也,没说什么。
第五仲熙不认识御用之物,没注意,只是高呼:“欢迎!嬢嬢——爹爹请客人来家里了!”
转入屋中,秦铎也见一位素净的女子,不施粉黛,将最后一碟菜放到桌上。
“你爹爹差人回来跟我说了。”女子的声音沉静如清泉,“囡囡,看着你弟弟好好将手洗了。”
第五穆兰将两眼放光看着菜肴的第五仲熙拖走了。
一片和乐融融的热闹扑面而来。
一家四口加一个秦铎也,围坐在桌前。
饭菜色香俱佳,可口非常。
秦铎也眼睛一亮,忍不住多吃了些许。
第五言在家中的样子果然跟朝堂中的样子不同,这会豪放地说与秦铎也意气相投,要称兄道弟。
第五仲熙在一旁煽风点火:“是啊文兄,你要不跟我爹拜个把子?”
秦铎也手中拿着竹箸,不上不下地,“......”
好混乱的辈分。
第五穆兰给了第五仲熙一记爆栗,第五夫人似是无语极了,秦铎也看见她深深吸气,然后伸手扶着额头。
一顿混乱的晚饭吃完了。
雨势这会儿大了不少,秦铎也站在雨廊内,看雨水成股沿着雨霖铃流入檐下的缸中。连日的阴云密雨,不见日色,让天早早就昏暗下来,各家各户亮起了灯火,但灯火却只能亮在家宅之中,照不清更远处,京中的道路陷入幽深之中。
“文大人,”第五言走到他的身边,说,“天雨地滑,道路昏暗,回宫的路上也许会不安全,不如今夜留宿寒舍,明日一同前去朝会?”
第五家的位置离宫中不算近,秦铎也遥遥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又看看天色和倾盆的大雨,纠结片刻。
他点了头。
“好,那今夜便叨扰了。”
第35章 狗咬猫挠
夜雨悉悉索索,急促地敲打在宫墙和檐牙的瓦片之上,秋风的凉意吹扫,从低压的阴云坠入宫中。
已是亥时,宫中仍灯火通明。
含章殿内气压低沉,静如死灰,连烛火都敢不跃动,只是寂寂地燃烧,宫中侍者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弄出什么动静,惹恼了正在气头上的皇帝。
秦玄枵坐在龙书案后,面色凝着,凤眸微微眯起,视线落在桌案上平铺的奏折上。
他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变过姿势了,秦玄枵看着奏折上一行一行的文字,觉得它们长得像蚊虫蚁兽,乱哄哄地在他脑子里吵成一团,又乱哄哄地跑出去,留下一地狼藉。
一下午加一晚上,尊敬的皇帝陛下一份奏折都没有批完。
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时不时便抬起头,透过殿内的雕窗,看看是否有熟悉的身影归来。
答案是没有。
御膳房在晚上就得了吩咐,将一直用蒸汽温着的点心送来了含章殿。
此刻点心孤零零摆在一旁的圆桌上,已经凉透了。
凉透后,点心中沁出的一点油透过纸洇出,显得可怜极了。
秦玄枵黑着脸,将御笔拍在龙书案上。
嗒!
不轻不重的一声响,殿内宫人险些没齐刷刷跪在地上。
秦玄枵拂了拂衣摆,端起茶盏,将茶盏中已经冷掉的茶水一口气全部饮尽。
清甜的白茶香气在唇齿中蔓延。
亏他今日还早早备好了滇南的白茶!
秦玄枵的脸色又黑了一度。
勾弘扬见状,连忙走进来,恭恭敬敬地立在龙书案旁边,替秦玄枵捶打肩头,按摩着。
“他走到哪里了,怎么还未回?”秦玄枵轻轻舒一口气,重新提起毛笔,问道。
“陛下,方才去送药时,文大人已离了太尉府了,”勾弘扬答得心惊胆战,“玄衣卫问过青玄大人方知,文大人又去了第五大人家中做客,已留宿在第五大人家中,今夜大抵是不回宫了......”
“......”
咔嚓。
秦玄枵手中的毛笔被拦腰折断。
“呵呵,不回来了?”秦玄枵气笑了,“好,真的好极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径直往内殿中去了。
勾弘扬:“……”
诶呦喂爷啊。
文大人,您快回来喂,再不回来陛下可就要气坏咯。
秦玄枵走入屏风后,躺在床榻上,闭上眼睛。
身边空空荡荡的,塌下的被子,明晃晃昭示无人存在的那种孤寂。
“......”
秦玄枵翻来覆去。
“......”
又辗转反侧。
可恶,睡不着!
他一把掀开被子,坐在床榻上,盯着黑凉雨夜。
——
秦铎也在第五言家中,吃过饭后,有用过远道追来的汤药。
第五言看着,有些惊叹:“看来陛下待你不薄。”
不厌其烦差人送来药,御用之物也随随便便就让秦铎也拿去使用。
药一路追来,早已凉了,凉透的药物更显苦涩,秦铎也好不容易将口中的苦药咽下,面上努力维持一副翩然的样子,伸手迅速地取出食盒里的蜜枣,阿乌一口。
“不知算不算冒昧,”第五言见他熟稔的喝药动作,问,“文大人身子哪里不适?”
“心疾,这几年才有的毛病。”秦铎也随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