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旁,一个玄衣男子维持着刚刚起身的动作,头发也披散着,两个人的发丝有一处甚至打结在了一起。
房间内的氛围,过分暧昧。
楼柯呆在门口,身后,青玄只差一步就可以将楼柯揪回去而不是打开这扇门。
没说完的半句话飘了进来。
“......陛下在屋内。”
“......”
“......”
“......”
“......”
四双眼睛面面相觑。
楼柯呆了一瞬间,忽然看到了玄衣上的龙纹,脑中急光闪过,扑通一声,膝盖狠狠地磕在了地面上,压根不敢抬头。
死腿,跑这么快干什么!
青玄闷声也跪下了。
秦铎也闭了闭眼,将头转向墙的方向,不愿面对现实。
秦玄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淡地说:“滚出去。”
青玄心道这事他熟,麻溜地拎着楼柯的衣领子滚出去了。
楼柯表情幻灭,任由青玄拎着,直至出了府衙的门,他才绝望地抓住青玄的袖子。
“青玄,青玄,求你了,可否告诉在下,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青玄面无表情:“......”
“怎会如此!“楼柯喃喃,“文大人一心为民,鞠躬尽瘁,名节山高水长,不贪慕虚荣富贵,如此一国之栋梁、社稷之才,怎么会与皇帝之间有这种事,他一定是被逼迫的!”
青玄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聪明一回,便立刻做出凶恶相:“楼先生,希望你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有些事情,要么烂在肚子里,要么就跟骨头一起烂在泥地里。”
楼柯愤愤瞪了一眼青玄,呸了一声:“与青玄大人共事数日,还以为你同文大人一样,都是一心为民,没想到不过是皇帝的鹰犬罢了。”
青玄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屋内,秦铎也缓缓地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对秦玄枵说:“刚刚听楼先生说府衙外围聚了一些百姓,我出去看看,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不许去。”秦玄枵将他按在榻上,“公务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秦玄枵蹙着眉,用指节按在秦铎也的眼下,“瞧瞧这乌青,胡粉都遮不住。”
又捏捏秦铎也的肩膀和腰,“都瘦成骨架子了,累吐血了还想着拼命。”
“公务放在那里,它自己又不会变少,总该有人去做。”秦铎也无奈地看着秦玄对自己捏来捏去,全身上下细细地检查。
忽然对方的手按在了拉伤的肩胛处,秦铎也痛得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秦玄枵立刻意识到了些什么,皱眉问:“秋狝那日的拉伤,还没好?”
秦铎也点了点头。
“你该不会,亲自下水抢险了吧?”
秦铎也再次目移:“......”
忽然身前传来了秦玄枵重重的一声叹息,“朕出去看看府衙门口的情况,你安心休息。”
秦铎也抬头,见秦玄枵向屋外走,站在门口,忽然又回头,危险地笑了下:“等下朕就去问玄衣卫,问问爱卿都做了些什么奋不顾身的大事,再回来同你算账。”
第68章 可爱
秦玄枵拉开了府衙的大门。
门外,围了一群衣衫简朴单薄,身形瘦削的百姓,粗布短打的衣服甚至有些破旧,用碎布缝缝补补,边缘洗的发白。
但他们的精神状态却很好,一双双乌漆黑亮的大眼睛全神贯注地望着府衙的大门,见大门被打开,一个个全都急着向前迈步,又硬生生遵守着新学来的礼数。
“使君......”有嘴快的人,已经脱口而出,却见那扇门后出来的根本就不是他们惦念的秦铎也。
秦玄枵一袭黑衣,身形高大,站在门口,他面无表情的时候,眉宇间总是带着阴沉和薄情寡义的冷漠感,压迫而来的气势,令门口围聚着的百姓纷纷都后退了几步。
他们中有人扑通跪下,不敢直视圣颜,也有人想转身逃跑,但对秦铎也的担忧,却硬生生战胜了他们心中对于传闻中的暴君的恐惧情绪。
有个老人跪在前面,先开口了,颤颤巍巍,却毅然决然地抬起头,询问秦玄枵:“陛下......文使君的身体怎么样?我们都是听说文使君晕倒了,特意从家中翻出来了药材,来送给文使君的。”
一边说着,那老人一边用如柴的双手从衣衫的兜中掏出来一块被呵护得干干净净的布,他一层一层解开,里面捧着一根长参。
老人将手中捧着的布向头顶送去,却有些畏惧和自卑,又将布料缩了缩,有些不安地搓了搓,觉得拿不出手一般,“文使君救了我们全家的命,我家的小娃娃困在树干上,还是使君亲自去抱下来的......我们却没什么能报答使君的,每天看着使君为我们忙来忙去,都顾不上自己吃口热乎饭......和我家小孙儿一样的年纪,是我们看着只能心疼。”
他说:“陛下,我们家里穷,又被大水冲了去,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其他备着的药材也都被冲走了,这参是那时候在山里头采药的大儿子挖到的,虽然......也不是很罕见,刚有个百年头,比不上京城里头,希望文使君别嫌弃......”
秦玄枵愣了愣,手垂在身侧,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接这块布中的人参,他这还是第一次在面对他人时,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那人参又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他在皇宫中,只要一声令下,就会有比这更好的、年份更久的老参可以拿来用。
只不过现在,这个老人手中的,应该是他们全家如今最值钱的东西了。
而刚刚听到秦铎也说,他们没了屋子,冬天很难熬,他们明明可以拿着手中这个还不错的人参,去药铺换些银钱,维持生计,却跪在这里,将人参拿出来。
“这个,还有这个,给神仙哥哥。用前日干活换来的铜钱刚刚买的。”
一声脆生生的声响传来,秦玄枵低下头,看见个小孩子,手里捧着块糕,热腾腾的。
这一声响,好像打开了什么阀门,围跪着的百姓纷纷从自己的怀中拿出那微不足道但却是家中仅有的一点东西。
“这是土鸡蛋,熬成蛋羹,家里老人说养身体......”
“这是自家做的药墨......”
“这是......”
还有人牵来了一头牛,那人憨憨的,“俺逃命的时候把自家的牛从水里抢了出来,也给使君,有奶的。”
纷纷扬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围在秦玄枵的耳边,织成嗡嗡的一片热意,回荡在眼前。
真挚的、纯朴的、热烈的、担忧的、紧张的、纯粹的......
一张张面孔在眼前晃荡,好行融汇成了一个巨大的画布,画布上都是一句话——哪怕我们倾尽所有,也一定要使君好好的。
为何会这样?
秦玄枵从来都理解不了,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舍己为人的品质。
没有算计、没有揣度、没有犹豫,只是将全身家当都掏了出来,递了过来。
拿着这些东西,不出声,自己悄悄活好不行么?
若给了官员,出了什么问题或者要找替死鬼,一拿一个准。
就这么拿出来?
他从小的生存环境让他没办法理解。
围在府衙门口的百姓见天家不说话,也不敢再向上递,只是安安静静,一个接着一个,将手中拿过来的东西依次放在了门口。
眼前的行为好像是一根根尖刺,戳破了他自小到大的生存之道,扎到了他的自我防线。秦玄枵感觉自己似乎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再一晃眼却恍然惊觉,他其实仍然站在原地,一言不发,面色依旧是那种阴沉的样子,仿佛带着一片置身事外的疏离与嘲弄,冷眼静静地看着。
“发生什么了?”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带着微弱气音,微微哑的声音,但却一下子将秦玄枵这种古怪的折磨中拽了出来。
他回过头,看见秦铎也只穿着寝衣,走了出来,站在他身边,看着府衙外的情景,歪了歪头,似乎是有些懵。
秦玄枵立刻解下了身上的外袍,披在秦铎也肩上,低下头,仔仔细细地将领口为秦铎也收拢好,他低声问:“你怎么出来了,还穿这么少,小心着凉。”
“怕你一个人搞不定,果然,一出来就见你呆呆地站在这,”秦铎也轻轻笑了下,任由秦玄枵给他系好衣服,看向门口的百姓,问:“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他们组织着来给你东西。”秦玄枵道。
“咦?”秦铎也微微诧异,他向前走了一步。
周围有人看见他,立刻惊喜地出声:“使君!”
“使君!”
“太好了,使君没事!”
“使君好好休息!”
“使君一定要注意身体啊,我们大家都不急的!您已经帮过我们很多了!”
门口的百姓脸上洋溢起笑意,都冲着秦铎也挥挥手,又开始翻翻身上,试图找出更多的东西送给秦铎也。
很快,秦铎也就被百姓们围在了中央,有他们随身带着的药材和食物,甚至还有银钱,还有从郊外采来的蘑菇晒成的干。
有人被挤了一下,连忙说:“诶,别挤别挤,别撞到使君了!”
然后人群立刻平复下来,不再上前,东西却还在往前递着。
秦铎也被这些热情感染到,面上也染上了笑意,但架不住越来越多的东西塞在他手里,他只得一一推却。
“咳,大家......”秦铎也哭笑不得,“我真的不需要这些,你们都拿回去,现在你们更需要这些。”
见众人仍是执着,秦铎也只能道:“这些药啊、吃食啊、钱财啊,陛下都会给我赏赐的。你们就拿回去吧,我不缺的。”
“你说是吧,陛下?”秦铎也回头用眼神示意秦玄枵。
秦玄枵怔怔望着人群中央,秦铎也笑意暖融的样子,心旌摇曳,他点点头:“嗯。”
肯定会有许多许多,私库里所有的,都给。
百姓们顺着秦铎也的目光看过去,看见秦玄枵的表情温和了许多,似乎不像方才那样凶恶,才敢看他。
“所以各位啊,就把东西都拿回去吧,这样冬天也好过一些,可以吗?”秦铎也说。
见使君执意不收,他们就纷纷把东西一把扔在门口,转头就跑。
秦铎也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回秦玄枵的身边,见这人好像是定住了一般,轻轻笑了声,在他耳边,若有所指地说:“有什么感觉,嗯?”
秦玄枵目光落在了来来往往的百姓身上,他们呼朋引伴,遥遥跑过来一趟,就为了亲眼见一下他们的使君平安。
见到了,高呼一声,就跑走了。
秋风凉爽,今天的日头却暖,暖洋洋落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