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进来吧。”秦玄枵道。
用过午膳后,雪也渐渐停歇了,云层尽散,露出日头来。
秦铎也推开含章殿的窗子,入目是一片有些晃眼的纯白,金光洒在白雪上,像琉璃的反光般,陡然撞进眼中。
他不禁微微眯起眼,秦玄枵从他身后拥来,用手掌遮住他的眼睛。
殿外的空气寒凉,带着初雪的凛冽,而秦玄枵从背后拥着他,用灼热的气息将他包裹住。
“下过雪后更冷些,莫要着凉。”秦玄枵贴着他的耳畔,轻轻道。
“得了,”秦铎也去扯他的爪子,失笑,“我又不是瓷娃娃,用不着这么仔细。”
“今年的雪下的时间刚刚好,不早不晚,雪势也正好,刚刚覆盖过了田地,不用担心过大过厚的雪压垮了房屋,造成雪灾。“秦铎也呼吸了一腔落雪后独有的气息,眺望宫中层层叠叠的檐角,均蒙着一层雪被,长舒一口气,“瑞雪兆丰年啊,希望来年田地的收成能更好些。”
“感觉你一天天就盯着农田里的收成了,”秦玄枵又固执地将人从背后圈进怀中,笑,“估计比庄稼汉还要上心。”
秦铎也听着这家伙故作混不吝的话,翻了个白眼,开始教育这人,道,“一国之事,无非农、祀、戎。一为温饱、二为礼教、三为安宁。”
“知道啦知道啦——”秦玄枵拖长了声音,懒洋洋回应,嘟囔一声,“引经据典的,好古板哦。”
“你说什么?”秦铎也面上挂上无暇的笑意,回过身,笑眯眯地举起了拳头。
秦玄枵立刻警觉,接住了他敲过来的攻势,手一撑,将秦铎也按在窗棂边,二人的身形就迅速贴近了,秦玄枵略一垂眸,就看到了对方近在咫尺的唇。
秦铎也鼻梁侧的红痣总会使他晃眼,凤眸中的情绪便流转得暗沉,他将头微微偏了偏,让鼻尖错开,呼吸交错,近在咫尺。
“......可以么?”秦玄枵硬生生克制自己的欲望,恪守两人唇角的距离,哑声问。
“嗯。”很轻的一声。
得到应允后,秦玄枵才动。
秦铎也微微仰起头,闭上眼,任由灼热滚烫的吻覆下来。
他的腰抵在窗边,窗外是纯白的落雪,素白纯粹,绵延万里,有树的枝丫横斜,着雪衣,空气微凉。而身处殿内,面前的吻滚烫炽热,一个大氅将他们二人包裹在其中,甚至也构成了窗景的一部分。
一吻终了,秦铎也呼吸急促,他身手推开了秦玄枵贴得紧紧的身子,缓缓平复呼吸。
秦玄枵身手越过他,将身后的窗子关上。
“今年的初雪既已落下,那便按惯例,让司天监择个吉日,我们同去去护国寺中祈福吧,”秦铎也被亲得身上有些热,他向桌案旁走,伸手松了松领口,拿起桌案上的茶盏,随口对秦玄枵说,“祈望来年风调雨顺,边境安宁,国泰民安。”
“惯例......?”秦玄枵的脚步一顿,“什么惯例?”
秦铎也啜饮了一口茶水,将盖子扣在茶杯上,回道:“雪落后,君主应去摆驾前往护国寺祈福。”
“你说这个啊,”秦玄枵先是恍然,尔后凤眸中划过一丝狐疑的神情,“真是......这个礼制,都是前十几年,早在上上任皇帝在位之时,就被取消了的。”
啊。
秦铎也搭在茶杯边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我总觉着你不像这个时代的人一般,”秦玄枵坐在他身边,随口说,“有时候你的一些举动,总让我觉得像是好几十年前的前人的习惯。”
“怎么这么说?”秦铎也不动声色地问。
秦玄枵想了想,目光落在他搭在茶杯边的手指上,就说:“就比如你饮茶的礼仪,用袖掩面,这已是成烈帝前后时期时兴的礼节了,近些年来,早就没了要遮面的说法,反而以爽朗大方为佳。”
“......”
秦铎也无话可说。
这些礼节,实在是太过于细微,以至于融入他曾经每时每刻都生活中,根本无法察觉到差异,上辈子二十多年的习惯,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注意到、能够克制改变的。
真是。
希望秦玄枵没有起什么疑心。
毕竟,魂魄跨越近百年的时间来到这里,一个早该死去的人反而重生在百年之后,这事情实在是过于荒谬,甚至就算说出来,也没人敢相信。
而他自觉,若要还能保持现在的身份呆在宫中,尽自己的一份力去救倾颓的大魏,挽狂澜于既倒,还是要在秦玄枵的面前,捂好自己的前世的身份罢。
毕竟秦氏皇族,与他,算是隔着血仇......
秦铎也习惯性敛眸,遮掩住眼底泛起的那一丝不正常的波动。
“那有什么的,个人习惯不同而已,”他故作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问秦玄枵:“那,便不去护国寺了?”
秦玄枵以为是他想去,只是扭着性子不想明说,便说,“想去就去吧,上上任的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据说他只会除去些让他觉得无趣无聊的礼制,那咱们就加回来。”
“......倒也不是这么个道理。”秦铎也道,“虽说我并不相信祈福能求得来第二年的丰收......毕竟你看,农家葱茏的田亩,哪一个不是用汗水和辛勤换来的?但皇权既受命于天,而天时又难测,于初雪落后去护国寺一趟,至少能换来百姓的心安,那也合该对神佛恭谨虔......啊,抱歉。”
秦铎也说到一半 ,忽然想起秦玄枵的母亲,即使前半生虔诚,但也没能免去后半生的悲惨命运。
他忽然就闭了嘴,若再说下去,总感觉有些何不食肉糜,只会搬弄口舌。
“没事。”秦玄枵的面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伸手握了握秦铎也的手,道,“我不在意。”
说着,秦玄枵扬声,叫候在外殿的勾弘扬进来,“传朕旨意,让司天监算个今日的良辰,朕与文大人共同前去护国寺祈福,祈求来年风调雨顺。让礼官备好出行的颂词。”
秦玄枵一边说,一边用眼神询问秦铎也,是否还有什么注意之处。
秦铎也略思索了一下,道:“轻车简行吧,只在万岁通天台处击磬唱颂词便好,不必再安排其他随行的车马。”
勾弘扬应声离去,去门下省通知起草文书去了,然后又去司天监,通知司天监新上任的理事。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推行,却无人知晓,当夜,有人乘着夜色潜行。
在一处挂着酒楼招牌的门前,停下,轻叩三声木门,停顿片刻,又轻叩四声。
吱呀——
门被拉开,黑影悚动。
稀碎的声音从门内飘散而出,逸在夜色中了。
“只有这两个人......?”
“再算上随行玄衣卫......”
“知晓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你此番出来,没人发现吧。”
“无人察觉。”
“很好,多当心些......之前你长官轻敌,将自己折在里面了,应是死了,你莫要步了后尘,主家将你送到这个位置,不容易。”
“是、是......主家此次行动也要多注意......”
“这便不劳你费心了。”
第76章 三不算
冬月廿一,帝自宫中诣护国寺以祷来岁风调雨顺,愿为丰年。
万岁通天台上,秦玄枵一身玄衣衮服,团龙纹样在衣袖中纵横。
今日大晴,万里无云。但天气比前几日冷上不少,偶尔有风,风不大,但寒彻骨,宫中的雪融了不少,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几缕雪披在宫墙和枝桠上。
礼官唱罢颂词,秦玄枵步入皇帝的仪仗马车中。
秦铎也跟在他身侧,按照礼制,落后他半步。秦玄枵的步子一顿,微微偏头向回望,故意放慢脚步,等着秦铎也与他并肩,同排而行。
秦铎也步子被打乱了一瞬,抬眼看秦玄枵,果然对上了对方若有所言一般带着笑意的眸子。
秦铎也:“......”
他瞬间便懂了秦玄枵此举的含义。
真是,眼前这人,总能让他在各种细微之处感受到那种蓬勃燃烧的热烈情感。
并肩走到御驾旁,秦玄枵不用人搀扶,直接登上马车,勾弘扬站在车边,将炯炯有神的视线落在了秦铎也身上,好像下一秒就要把秦铎也扶上车。
秦铎也对勾弘扬笑了一下,“那我便去属车中了。”
而下一秒,车帘内传来了秦玄枵的声音,“去什么属车啊,又不是第一次上来了,愣在外头做什么。”
勾弘扬两只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诶唷文大人,快上车吧,陛下在等着呢。”
秦铎也心里叹了口气。
去秋狝那算是个半娱乐的活动,这去护国寺可要更庄肃,与天子同乘,像什么话......
罢了,他连朝会都坐在龙椅旁边呢。
思索半秒都不到,秦铎也直接抬起衣摆,登上天子车驾。
身后文武百官列队中传来很多声倒抽凉气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
文武百官列队送行,而蔺栖元站在武将的最前端,面色复杂。
秦铎也的视线在蔺栖元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间,他登上马车,将车帘放下,就将蔺栖元的面色遮在车外了。
能看出来,蔺栖元对他不满。
秦铎也又看了一眼秦玄枵,舅甥二人的眉目很相似,但气质不同。
秦玄枵在这几日闲谈时与他讲过,他九岁逃出宫避了一阵子风头,那时候,蔺家就只剩蔺栖元一人守着满屋缟素,蔺栖元带着他,共同生活过两三年的光景。
到底是血浓于水,估计那位蔺将军以为自己给秦玄枵下了什么蛊,也认定自己不是什么好人,而在岐川的功绩又令这位大将军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一心为国的。
秦铎也敛眸,思索时的波动就随着眼睫的阴影埋藏在眼底。
“想什么呢?”秦玄枵坐在他身边,离了文武百官的视线,眉目间的戾气就散去,又成了个没骨头的毛绒绒。
秦玄枵大氅领口的貉子毛领糊到他脸上,弄得脸颊微痒,秦铎也就去扒拉他。
推不动。
秦玄枵像个毛怪,黏黏糊糊的,蹭来蹭去,“想亲,亲一口吧?”
“不行,”秦铎也一口回绝,“马上要去护国寺中,要注意身心清净,不可纵容自己的欲望......等到了寺里,你作为一国之君,就算再不信,也得注意些言行。”
“噢。”秦玄枵惋惜地叹了声,坐好了,心里嘟囔了句古板。
“对了。”
秦铎也附耳过去,轻声对秦玄枵说了句,秦玄枵眉梢一挑,点点头。
招呼勾弘扬上来,嘱咐了句,等对方下了马车,皇帝的仪仗就启程了。
既是轻车简行,就删减了六引和大纛,除了皇帝御驾外,只安排了三辆属车,随行两列青纹玄衣护卫,从宫中出发。
勾弘扬站在宫门口,和朝臣一起目送仪仗离去,直至消失不见了,百官也散去,各自回了工位。勾弘扬向后撤了一步,避开众人耳目,找到了蔺栖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