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太尉啧啧一声,摇头笑着叹气,然后甩袖就走,嘴里哼着:“别到时候遭了连累,再想起今天这话,估计都想抽自己嘴巴。”
笑话,亏他们还紧张了一段时间,不过归根到底,百年世家,又如何会被区区一个一时风光的宠臣撼动。
看杨太尉走了,第五言回身,安慰秦铎也:“不必介怀,杨太尉说话惯来不中听,也惯爱调拨人,他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秦铎也笑道:“当然,不过也还是多谢第五大人解围。”
“跟我还客气什么。”第五言说,又看了看秦铎也真的面色如常,就带他离宫,“走吧,现在应该还有集,刚好顺路,去买些果脯和卤味。”
秦铎也没什么反对意见。
第五言恪守君子之道,虽好奇秦铎也现在与皇帝的关系,但却不会主动去问。
秦铎也跟着第五言买完了东西,也掏出银钱买了份果脯尝鲜,咬一口,甜滋滋的,还不错,秦铎也就抬头记住了摊位。
上次秦玄枵回来给他带了点心,但他不在宫里,对方的点心也就凉了,最后到底也是没吃上。
等过两天回宫的时候,再来买些,带回去哄哄人。
出了城,京郊不远有一片竹林,冬日里的竹子枝干和叶片枯萎了一部分,却也丝毫不影响此地的静谧。
秦铎也跟着第五言走进竹林,竹林深处有几座屋子,远远地传来读书声。
“这是......?”秦铎也走近,看见了余引墨的身影,她在给学生们讲课。
余引墨余光里看见第五言来了,又看看日头,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让学生们散了。
秦铎也看见学生有老有少,下至半大点的孩子,上至年龄比余引墨和第五言这对中年夫妇还大些的夫妻。
他目光一扫,竟然还看见了周小四周小五和杨小十一。
三个孩子现在看起来沉稳了不少,他们看见秦铎也,大大方方地走到他跟前,认认真真就秋狝的事情,又是道谢又是道歉。
瞧着眉眼都清澈了不少,那种故意的坏早就消失不见。
余引墨跟秦铎也解释:“上次他们三人来找仲熙,说你逼着他们来跟我道歉,然后仲熙将他们带来我这,道歉当然不能口头上说说,我就让他们三个三日一次,来我这里听课。”
秦铎也看着三个小孩跑出竹林,这回像个真正的少年人,意气风发的,便说:“余夫子教导有方。”
余引墨就笑笑谢过,转头问:“第五言,你带文大人来找老归的?”
“是,老归在哪?”
“那边那个竹屋里头,正在研究新的药方呢,进去的时候轻些,别打扰到他老人家。”
第五言点头,带着秦铎也过去了,轻轻敲叩了叩竹屋的门,直到里面传来一声没好气的“进来”,他才推开门。
屋子里点着稳稳的烛火,书案上堆满了古书。
老人抬起头,眼神似乎是有点不好了,眯着眼一看,眼睛就再也转不开了,细细打量秦铎也,憋了半响才说:“这后生长的真俊俏,有成烈帝遗风,你难道是哪家宗室的后人?”
秦铎也:“......”
他遗风他自己,妙极了。
第五言怕他尴尬,忙在一旁向两边解释:“老归,他不是宗室的后人,现任吏部给事中。文大人,这是老归,他最钦佩成烈帝,估计是欣赏你,再加上气质确实有些神似......”
秦铎也摆手示意没事,他幽幽道:“能与成烈帝有几分相像,是我的荣幸。”
“老归,快别说了,”第五言直奔正题,“今日是想请您来看看他的心疾,如何治,多久能好?”
“心疾?这后生面上也看不出不足之相......”老归忽然音调拔高,又脖子前倾,皱着眉打量秦铎也,招呼道,“后生,你上前些来。”
秦铎也走上前去。
老归又疑惑地看他,“伸手出来。”
秦铎也伸手,老归两指按在了他的手腕上,按了按,摇了摇头,又换了个地方,按了按,吸了一口气,又换了个方向,按了按,缓缓地嗯了一声。
这种反应,给第五言在一旁看得直揪心。
“还以为是我眼力又不如从前,所以望不出来嘞,”老归的手指搭在秦铎也的脉上,“后生,今年秋天,是不是有犯过......三次心病吐血?不过不用担心,有好手给你治疗,又用的好药,已恢复的差不多了。你这脉象,有力,还习武,不用担心,以后注意不要太耗费心力,按时辰入睡,不然虚气总聚集在脏腑里,就易复发。若好生养着,就没事。”
秦铎也在听到他那句“三次”之后,忽然抬眼,对上了老归因年老而混浊的双眼,然后又敛起眼眸。
第三次,是在岐川郡的时候,第二次,是他刚重生时,在慎刑司。
那第一次......就是他上辈子,驾崩的时候。
这一次竟也能从脉象中诊断出来,那他的灵魂,估计和他的身体,已经都融好了来到这个时代了。
听到他身体无碍之后,第五言由衷地为秦铎也高兴。
“第五啊,”老归看了看,了然,“你还是第一次往我这带人来,这后生,你和小余都考验过了?”
秦铎也正低头沉思,忽然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
他其实隐隐有些猜测,此时听了,并不意外。
秦玄枵与他说过两次,第五言并非忠于皇帝的。
第五言点头,老归那双混浊的眼就看向了秦铎也。
“后生。”秦铎也听见老归慢悠悠的声音,“你可知,当今圣上,非秦氏血脉?”
!
秦铎也听到的一瞬间,险些没控制住自己心中升腾而起的杀意。
但他仍然是笔直地坐在桌案边,面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只轻轻眨了一下眼,眼睫扑闪,一瞬间就完美藏住了眼底闪过的锋锐。
他自己知道这事,秦玄枵故意让他听到的。
但宫外,这个隐世的竹林里,怎么也会有人知道?
老归没避着第五言和余引墨,也就是说,这两人,也知晓此事。
秦铎也心里咬牙怒骂秦玄枵。
这笨蛋!自己身份怎么不藏好了!
现在天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知晓此事,若是这些人真有了实质性的证据,要反的话,秦玄枵的下场就是不得好死。
秦铎也在这一瞬间甚至都想让眼前这几个知道真相的人,让他们永远闭上嘴了。
他冷静了一下,“归老莫要胡言,没有证据污蔑陛下,死罪。”
老归笑了笑,拍拍秦铎也的肩膀:“后生,莫要太紧张了,确实没证据。”
秦铎也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
“只不过我当年是宫中的御医,有一次有位娘娘生病,我在后宫迷了路,偶然见过当今陛下的母妃。那时她已经显怀了,但月份后来算算,却明显对不上。”老归说,“不过当时明哲保身,我没和任何人说,后面宫变了,我趁机逃出来,没人查,就一直苟活在京郊。若是当今圣上是个好的,那身份也就无所谓,但可惜......”
“而朱郡亲王,是实打实的秦氏后人,观其长子,亦有成烈帝之风度,可继承大统......”
老归言尽于此,接着看秦铎也的表情。
秦铎也笑了一声,“第五大人,您带我来,原来是要拉我入伙,造反啊?”
第82章 药方
秦铎也的目光依次缓慢地扫过老归、余引墨、第五言。
那眼神冷,又深,一如冬日里成渊而无法冻结的深潭。
在场的三人均被他毫不遮掩的用词吓了一跳。
缓了良久,第五言才慢慢斟了一杯茶,递给秦铎也,见他接过,才开口,说:“不是,文大人误解我们了,不是造反。”
“哦?”秦铎也手指搭在茶盏的边缘,挑眉望过去。
第五言这时深切地感受到了秦铎也锋锐的一面,平日里看着很好相与,为人也是随意的、温和的、沉静的,但这会,却褪去了所有被磨平磨圆的温良恭谨,显现出了骨子里的威压。
第五言忍住心中那种退缩的情绪,解释道:“无凭无据,无兵无权,我们哪来的能力去逼皇帝陛下退位?”
秦铎也点点头,他向后靠在竹椅上,硬是将竹椅坐出了玉砌金绣的气势,他轻道:“继续。”
“只不过是想拨乱反正罢了,太祖开辟的天下,成烈帝振兴的江山,不能就此易主。若是当今陛下有了子嗣,再传下去,大魏在这一代,就彻底歪了。”
秦铎也心里笑了一下,这第五言竟然跟刚重生时的他想到一处去了。
若是在秋狝前就直接带他来此处,秦铎也说不定还真觉得不错。
第五言看着秦铎也的面色,见其渐渐缓和下来,才继续说:“言自始至终忠于大魏,从未有反心,只是扼腕,太祖与成烈帝的功绩,不能拱手于他人。”
秦铎也:“......”
太祖不知道,但成烈帝倒是真没觉得惋惜。
老归恰好在一旁冷着脸哼了一声,“就这皇帝,哼,不及成烈帝万分之一。”
秦铎也迅速用袖子挡住了嘴,假装喝了口茶。
这么硬夸,有点受不住。
秦铎也懂了他们的意思,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那你们想怎么做?刺杀?还是下毒?或者用舆论?”
屋子里一霎时静了一下。
“......我们?”第五言指着自己,试探地问,“这么刺激吗......?”
第五言一直以为自己的决定和目标都很激进,今天一听,好像是过于保守了。
秦铎也看到屋里的三个人听了他这话后,瞳孔都震颤了一下。
得了,散布童谣和派人刺杀的,都不是他们。
既然如此,那其实可以好好对话了。
他收敛眼眸,再抬起时,已经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那你们想如何拨乱反正?”秦铎也抿了口茶,将茶杯轻轻放在竹桌上,问。
三人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好像谈话的主动权已渐渐落在了对方那边,但事已至此,就直接摊开来说了。
老归道:“从子嗣入手,现在这皇位,就让他坐着吧......只要没有子嗣,第五就可以联合大臣们上书,去将宗室亲王家子弟过继到名下,再立为太子,大魏,就还是秦氏的。”
秦铎也听着,想了想,用指尖点点桌面:“陛下正直鼎盛之年,就算现在没有子嗣,你怎么保证以后也没有?”
话音落下后,秦铎也拧了拧眉。
啧。他说的这话他自己听了都不舒服。
第五言一本正经地陈词:“让陛下不孕不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