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方霁果断转下了门把手,声音比人先进门:“你又在弄什么?”
贺知行正坐在床上,穿着一套深蓝色纯棉长袖睡衣,整个人看起来蔫了吧唧的。
方霁第一想到的就是这人难不成大白天的就开始跟五指姑娘玩,居然还将自己搞成了红种人,也不怕有一天真的精尽人亡。
但很快他就看出贺知行身上的红有些不正常,隐隐透着一种随时咽气的病态。
他这两个月以来,已经见过很多次贺知行在夜里不为人知的一面,却从没有在认识的这十一年里,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样子。
“你离我远一点。”贺知行声音沙哑道,鼻音听起来比下午在手机上重了几倍不止。
方霁皱起了眉。
贺知行继续解释道:“我流感没好,小心传染给你。对面那个抽屉里放了很多一次性医用口罩,你先拿一个戴上。”
春冬两季正是流感的高发季,方霁听了他的话,去拿了一个口罩戴上。
“你上回不是去了医院挂水领药吃?”方霁狐疑道,“怎么几天过去了还没好?”
流感的持续时间一般在3-14天左右,虽然这种病毒具有高度变异性和普遍易感性,很折磨人,但同时也具有自限性,不是什么棘手的疾病。
对于身体素质较好的年轻人来说,就算不到医院进行治疗,其实也能好。
贺知行的身材并不差,平日也有坚持锻炼的习惯。方霁严重怀疑他是最近一段时间撸多了,所以免疫力和抵抗力都跟着下降了。
这就是不懂得克制的下场。
贺知行却没有往下解释,避轻就重道:“电脑就在隔壁书房里,密码是796520。视频存在桌面,你打开就能看见。”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尤其对于“密码”这种天生自带神秘色彩的事物。
方霁听到贺知行就这么将密码毫不犹豫告诉了他,挺意外,不由得去想这串密码究竟有什么含义,但不到三秒,他就回过神来过度探究别人的隐私并不礼貌,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要事上,只是仍旧觉得“796”和“520”两组数字都有些耳熟。
哦是了,他是五月二十号出生的,难怪会对后面这组数字有种微妙的感觉,大概是触发了身体中某种类似被叫到名字的自动应激。
不过“520”这三个数字的组合并不罕见,现在的人都爱使用,方霁也就没当回事。
他拿着U盘去隔壁拷贝了一份视频,保存完毕后本想立刻离开这里,已经下到一楼,准备转下门把手时,眼前又倏然闪过贺知行那副病态的模样,手下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有所动作。
那个傻子吃药没有?身体都发红了,不会真打算跟着病毒同归于尽?
死装还嘴硬。
方霁腹诽了一句,良心摆在面前,还是又上到二楼主卧。
贺知行看到他去而复返有些愣怔,但身体的沉重和头脑的眩晕无法支撑他进行更多思考,连坐起身说句话都困难。
方霁开门见山问他:“你是不是今天没吃药?”
贺知行想回答,但有气无力。方霁也不指望他这个状态还能配合了,不说胡话都算好的。
方霁不知道他家体温计放在哪里,犹豫片刻,忍着内心的不适和膈应,上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感知。
进入十二月份的晋城已经彻底冷下来,虽然处于亚热带地区的缘故,终年不会下雪,但是南方的房子大都不会安装暖气,湿冷的寒气无差别攻击,能够穿透衣物直刺骨头,时常叫人睡在被窝里都觉得冷。
贺知行突觉额头一凉,那只手的温度比他要低很多,很舒服,但只短暂停留了大概两秒钟便抽走了。
方霁看着连眼皮都快睁不开的贺知行,神情比方才凝重了许多,没好气道:“这么烫,要不要我去超市给你买俩西红柿回来,让你在身上做一顿西红柿炒蛋。”
回应他的只有贺知行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声。
方霁先在主卧和客厅找了一圈,银行卡都翻出来了好几张,愣是没有找到药箱,脾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在心底反复提醒自己不能和一个病人计较,这才稍微压下去。
光是找药箱,方霁的后背就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放弃后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干脆拿出手机叫美团外卖送药和体温计。
半个小时后,门铃声响起,方霁去开了门接过送来的东西,用温水将药冲泡,搅拌均匀后拿上楼给贺知行。
“醒醒,喝药了。”
贺知行这一烧如同将耳朵一块烧聋了,方霁接连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任何反应,脸色却比不久前更深了一度,成了两抹酡红挂在脸颊两侧。
方霁将手上的药放在床头柜上,凝视着床上的人。
他当然不可能采取电视剧里那种嘴对嘴的方式来喂贺知行,那不是浪漫,而是脑子进水,生怕流感病毒不会通过唾液传播到自己身上。
须臾,方霁双手握住贺知行的肩膀,将他扶起来后开始使劲摇晃,顺便抽空给他左右脸各来了一记不轻不重的巴掌,多少带了点公报私仇的意味在里边。
“没死就给老子起来喝药,否则别怪我一会硬灌了。”
一分钟后,贺知行还真给他这么硬生生晃醒了。方霁将杯子塞进了他手中,贺知行乖顺地喝完药,下一秒就跟被抽走了浑身阳气似的,手上一松,身体向后一倒,接着不省人世了。
杯子脱手后砸在被面上,残留的褐色药液顺着杯壁流出来,弄脏了被子。
方霁握紧了拳头,额角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底翻涌出几道戾气。
不能和病人生气,不能和病人生气……
起码在心底默念了不下十遍,方霁才将拳头松开,将杯子捡走,又抽了几张纸巾擦拭被面。
好在弄湿的范围不是很大,他不需要费多大的劲。
将杯子放回床头柜,床上的男人可能是在做梦,发出不安的呢喃。
第一声的时候方霁没听清他喊的什么,直到贺知行自己将手收回了被子里,方霁才意识到他可能是冷。
“我还真是欠你的。”方霁连脸颊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动,气多了以后也就气不起来了,只剩下好笑。
他居然会留在这里照顾他最讨厌的人,还是对方家中。
……
方霁还是将客房床上的被子抱了过来,一块盖在贺知行身上帮他发汗,并且贴心地留了一个头在外面供他进行呼吸。
“连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怎么没给你蠢死。还真当自己是金刚侠,什么都能硬抗过去。”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今天没来,或者是拷完视频直接就走了,过几天再得知有关贺知行的消息,就是在晋城的今日头条上。
方霁在小别墅内待了一晚上,他没敢睡觉,困了就刷一会手机,每隔一个小时就给贺知行测量一回体温。前面几次的温度仍旧很高,逼近四十度,降的也不是特别多,直到凌晨一点药效彻底发挥出来才明显许多。
确认贺知行的体温终于稳定在37.2°以下之后,方霁收起体温计,去卫生间打了一盆温水过来,又在衣柜内找出一套新的睡衣,准备将贺知行身上那套已经完全湿透的给换下来。
上衣和裤子都很好脱,方霁不到两分钟就给他扒干净,手指临到内裤上方时,方霁却犹豫了很久,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制住。
贺知行今晚穿的是一条大红色三角内裤,能够看到大腿上紧致的肌肉线条,以及那横躺在正中央凸出明显的器官。
方霁不仅亲眼目睹过那东西的尺寸,快有儿臂粗,简直是刑具级别的存在,更是被迫用脸蹭过,还差点……吃过。
这些贺知行都不知道。
物理降温的部位主要集中于额头、腋下、腹股沟等,前两个对方方霁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随着一股来自记忆中的反胃感冲上咽喉,方霁猛地收回了手。
算了,贺知行他不需要,反正烧也已经退得差不多了。
给贺知行擦干净身体,换上新的睡衣,方霁已经累得够呛。他抓过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不到三个小时就要天亮,索性趴在了床边准备简单眯一会。
只是闭上眼没一会,他就转移到了贺知行那。两层被子压在身上,说实话有些热。因为没有换上新的内裤,还有些湿,带着男人身上独有的气息以及汗液。
方霁:“……”
-
要说贺知行生病唯一的好处,怕就是终于可以管住他那双手和欲望了。
贺知行第二天醒来,一映入眼帘的就是趴在他身边正处于熟睡当中的方霁,半张脸都埋在手臂里,连睡觉都没有摘下口罩。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方霁的睫毛其实很长,又长了一对特别标准的桃花眼,二者结合在一起,令他的眼睛看起来明亮有神,非常漂亮。
哪怕明年就满三十岁,一笑起来仍旧是满满的少年感,褪去上班时穿的正装,说是二十岁都会有人相信。
但如果向认识方霁的人提问对他的印象,第一个回答的绝对不是“长的好看”,而是说他这个人很倔,行事能力非常厉害,接着才会想起他还有一副好皮囊。
高烧已经完全退下去,贺知行除了嗓子眼还有轻微不适外,其余症状几乎感知不到。
他怕将床上的病毒传染给方霁,从床的另一侧掀开被子下来,绕到对面后,将方霁抱到了另外的房间去睡,然后又从储物柜里拿了一床新被子给他盖上,替他摘下脸上的口罩。
房间内没有开灯,只有淡蓝色的天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方霁额前坠着几绺被压翘的碎发,脸庞放松,看着比平时少了几分锋芒,多了几分孩子气。
贺知行盯着方霁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心下微动,不受控制地俯下了身,一点点靠近床上毫无防备的人。
最后一刻,他霍然想起自己的身体情况,又迅速拉开了距离。
昨晚他的大脑确实不是特别清醒,但对于方霁给他喂药和量体温的行为还是有所感觉。方霁起码给他量了不下五次体温,估计挺晚才休息。
贺知行打开了房间内的空调,调成制热模式,退出来后轻轻关上门。
不同于昨天下午,方霁这一觉的后半程睡的很舒服,也没有做梦。
房间内的暖气开得充足,同时打开了加湿气,并不觉得干燥,反而周围包裹在一片暖意之中,叫人舍不得从中离开。
一条手从被子底下探了出来,方霁想看一眼手机,发现自己是睡在床上,这才猛地从混沌中拽回意识,认出这是另一间客房。
小别墅内除了他和贺知行外没有别人,方霁简直不用去猜,就知道是某人醒后将他抱了过来,而他的手机,极大可能是落在了隔壁。
方霁下床去,刚打开门就遇到正好上楼的贺知行。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视线相对,还是难免尴尬。
“现在几点了?”方霁轻咳一声率先问道。
“十二点零六,午饭已经准备好了,洗漱完下来吃?”
这个时间正是用餐高峰期,再出去找餐厅有些麻烦,方霁便没有拒绝。
他上回来过一次这里,很快就找到了洗漱用品的所在位置。
贺知行趁着他洗漱的间隙进入自己的房间,将被单拆卸下来,扔进了洗衣机中。
两人是踩着同一时间下楼的。坐在餐桌前,方霁夹了一口菜送入口中,食物刚一沾上舌苔,他的五官就拧在了一起。
好不容易咽下去,方霁忍不住道:“你真的不考虑换一个家政阿姨做饭吗?我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肉沫茄子,只剩下苦和咸。”
贺知行过了几秒才开口:“这是青椒炒土豆丝。”
方霁:“?”
他又盛了一勺汤品尝,给出评价:“这个紫菜汤也有种奇怪的味道,像是刷锅水没倒干净。”
贺知行面不改色:“这是鸡蛋汤。”
方霁:“……”
“能把鸡蛋汤和青椒土豆丝做成这样,也是人才。你就不怕哪天真吃死人?”方霁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如果当年闹饥荒有贺知行在,光凭着这张接受度极高的嘴,他绝对是能活到最后的那批。
“不会死人。”贺知行道。
“你就那么确定?”
“嗯。”因为这么多年,他都是这么吃过来的,还没有发生过任何一次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