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目光触及屏幕上的贺知行,她的笑容犹如春风拂面,立刻喊了一声儿子,声音温柔关切。
贺知行微微点头,喊了她一声妈。
“我怎么感觉你又瘦了?”贺母双手捧着手机,凑近了些瞧想要亲自抚摸儿子的脸颊,发现隔着屏幕后又重新拉远了距离。
“是不是最近的工作很辛苦啊?”贺母满脸心疼。
贺知行向她回答了最近的工作情况,详细端正得简直像是在同上级领导做汇报。
方霁都听笑了,不经意间瞥见贺知行的手机,对面看起来好像是在一所医院内。
他很快收起视线,心想贺知行跟他妈妈长得还真像,不仅是容貌上的出挑,还有那份难以言表的高贵气质。如果不是亲耳听到阿姨喊了贺知行儿子,说这是贺知行的姐姐他都会相信。
就是贺知行那张脸,不知道是不是早年确证过面瘫,要不就是有什么面部肌肉的后遗症,家里人都主动打了视频过来,居然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好似下一秒就要甩出一份合同勒令对方签署。
电话那头的贺母在对贺知行嘘寒问暖,方霁估计他们母子俩一时半会没法结束,识趣地站起了身准备离开,留给他和父母通话的私人空间。
“你把手机拿远一点,我检查检查你到底瘦没瘦。”
贺知行见母亲执着于此事,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口气,还是配合地将手机拿远了些,足以将上半身都录进去。
贺母将他好好打量了一番,最后得出贺知行确实比上一次见瘦了的结论。
贺知行自己对此倒是没有太大感受,人的体重会出现波动再正常不过,只要在一定健康范围内就行。
“哼,我就说我眼睛利着呢,你爸爸前天居然还说我认错一个小明星,他下一次要再说我一次,我就不给他做饭了。”贺母语气中带着被幸福滋养出来的娇嗔,听起来并不令人讨厌。
她将手机拿到丈夫面前。父子两人前几年虽然产生了些许隔阂,但毕竟血浓于水,在今晚这样一个日子,贺知行还是对着父亲说了一句“除夕快乐”。
贺父不苟言笑地嗯了一声表示听见,没有下文。
贺知行丝毫不意外。
家里有两座冰山,贺鸿志这座大冰山,以及贺知行这座小冰山。偏偏两人一个是她丈夫,一个是她儿子,都跟心头肉似的割舍不下。
贺母已经习惯两人沉默寡言的相处模式,拿着手机在病床旁边坐下,“对了,你这是在哪?这么黑,看起来也不像公园啊。”
贺知行告诉她自己是在西北地区出差,有意隐去了具体位置以防她担心。
贺母心思单纯,只以为他现在是在外边放松心情,没有想到会是偏僻的乌什湾村。
方霁刚走出两步,就听到贺母道:“知行,你后面的是你朋友吗?”
贺知行这才注意到屏幕右上角出现了方霁转身离开的身影。他放下手机起身,走到方霁旁边,问:“可以向我父母介绍你吗?”
方霁先是茫然地“啊?”了一声,觉得贺知行这话听起来挺奇怪,而且这种事情还需要事先询问吗?
但想到视频那头还有人在等,先答应道:“可以。”
贺知行这才将手机重新举起来,镜头面向两人,向电话那端的贺母道:“这是我大学时期的室友,叫方霁。”
方霁听他居然报的这个关系有些错愕,仿佛“室友”这个词已经距离他十分遥远,但转念一想,他们也只有这个关系看上去还算和睦,便没有反驳。
“原来是知行的大学室友,那感情好啊,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能有联系,想必平时关系很不错吧?”
“知行你也真是的,居然从没向家里提起过,不然前几年还在国内的时候,我就可以先跟小方见一面了。”
当视频那端的贺母以无比的热情向他打招呼,方霁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阿姨好”,随后低下眼,表现得像很多孩子第一次面对朋友的父母,露出紧张和局促,与平日在商海中运筹帷幄、锋芒毕露的形象大相径庭。
这真不怪他,他连贺知行都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更别说他的父母了。
趁着方霁没有看镜头的间隙,贺知行不动声色地同时按下手机侧方的音量键和关机键,截了张图。
画面上,他们的肩膀因为错位看起来像是挨在一起。
唯独贺父在听到方霁的名字,表情骤然阴沉下来,审视的目光在方霁身上反复徘徊。
贺知行注意到父亲脸上的微妙变化,语气变得认真,提醒道:“爸,当年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做到了,接下来的路我会掌握在自己手中。”
方霁偏过头,不明白贺知行怎么突然说到这个,就连视频那头的贺母也是一知半解:“你们父子俩又在我面前打什么哑谜呢?”
贺父却冷哼了一声转过脸,明显不想再与视频对面的两人有任何交流。
有了贺母的对比,方霁逐渐品味出:贺知行的父亲好像不喜欢他?
“没什么。”贺知行转移了话题,“妈,你和爸在那边注意身体,有什么需要的就联系我。”
贺母应下他的话,道:“你也是,马上又是新的一年了,好好照顾自己,就算工作再忙也要留出时间休息,咱家还没穷到需要你拼上命的程度。我在这边买了些不错的新年礼物,过几天寄给你,你可别再忘了签收。”
“另外下次如果有机会,可以带小方来家里吃饭。”
贺知行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没有兀自替方霁答应,说:“如果他有时间愿意和我回去的话。”
挂断电话,方霁不解地向他问:“你最后为什么要说一句那样的话?”
什么叫有时间愿意和他回去?
以他现在跟贺知行的关系,就算真有时间,他也不会跟他回去。
“你不愿意见我父母?”贺知行收起手机道。
“不是。”方霁觉得贺知行简直是在混淆概念,但他自己也说不清该怎么解释。“我就是觉得你那句话听上去容易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贺知行的心情瞧上去不错,问:“误会什么?”
“当然是误会我们……”
恰在这时,阿依拉的女儿艾玉小跑了上来,冲着两人脆生生地喊道:“阿卡,开西提尼可以尼!”
两人在这里待了一阵子,学会不少常用维吾尔语,明白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哥哥,可以吃晚饭了”。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岔,方霁也忘了再继续回答贺知行的问题,先对着艾玉应了声好。
“走吧,先去吃年夜饭。”
第34章
方霁是在跟着过去的路上接到的电话,他心头一紧,迅速摸出手机,看清来电显示为“甄均”两个字时先是一愣,随后苦涩地笑了一下,收起自己那些实现概率渺茫的幻想。
贺知行瞥见了他手机上的来电人信息,跟着停下来,道:“殷导他们应该在等我们了。”
方霁思忖片刻,还是拒绝了电话,紧接着进入微信界面给那边发去了消息解释。
【方霁:我这边准备吃饭了,如果不是什么急事的话晚点我再回你电话。】
对面很快回复了他。
【甄均:没事,方哥你先吃。还有除夕快乐。】
方霁也发了个“除夕快乐”,然后跟着贺知行离开,到大坪去和众人一块用年夜饭。
大坪是人们代称一个地方的方言,大概指面积较为开阔的平坦地,和城市里面的广场较为类似,但乌什湾村的大坪明显小许多,只有半个操场大小。
方霁是来了这里才头一回听见“大坪”,听殷导说这个词在农村地区比较常见。因为夜间活动相对匮乏,不少人吃完饭就喜欢到大坪去扎堆聊天或者做些小游戏。
年夜晚开始前,陈淼找了个远离人群的清净地,坐在一张矮凳上,正耐心教导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们编织象征着节日喜庆的花环。
遗憾的是冬日严寒,万物凋零,这个时候连绿叶都难得一见,更不用提鲜花了。所谓的“花环”,不过是利用韧性十足的藤条,卷折成圆环形状,再点缀些从废旧衣物上拆卸下来的五彩布条,以此寄托对新年春暖花开的美好憧憬。
尽管材料朴素,工艺简易,在孩子们眼中却十分喜欢,甚至将陈淼亲手打造的花环称为“幸福的王冠”,争相佩戴。
陈淼温柔地提醒着:“小家伙们,慢一点哦,小心点不要摔跤了,每个人都有一份专属礼物。”此时的她,无疑成了这群孩童心中的明星,备受追捧与喜爱。
当最后一个花环顺利完成,戴在一个小姑娘头上时,那双清澈的眼眸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她伸出小手指了指陈淼的面庞,口中蹦出一串陌生的词语。
恰巧,马青手捧着热腾腾的菜肴从一旁经过,见状立刻解读了小女孩的意思:“姐姐你今天好漂亮,就像一位真正的公主。”
陈淼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正好撞进了马青的眼神。
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或许引起误会,马青急忙补充:“不是,是她刚刚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他没有想耍流氓。
“当然,我也觉得你今天很漂亮。”
或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逗乐,陈淼嫣然一笑:“谢谢你帮我翻译,还有你的称赞,我很高兴听到这样的话。”
她今天的装扮的确颇为用心,一件简约大方的白色羽绒服配上紧身黑裤,编着鱼骨辫,再加上淡淡的妆容,让她浑身散发出清新自然的魅力。
面对陈淼的感谢与笑容,马青反倒害羞起来,支吾着:“我去把菜端上去。”说完,他匆匆离开,背影中带着几分仓皇。
陈淼看着他走路的姿势,觉得很有趣,又兀自笑了好一会。
-
大坪中央,八张圆木桌错落有致地排列开来,它们来自不同的家庭,尺寸各异,形态万千。至于椅子,则更是五花八门,有的是现代工厂批量生产的塑料椅,有的则是村民手工自制的。
众人聚在一起,尽自己所能,拼凑出了这么一顿虽不奢华却饱含烟火气的年夜饭。
沙目斯爷爷家中那只烤全羊无疑是今晚餐桌上的焦点。它被稳固地安置在铁架上,火焰在其下欢快跳跃,赋予其外皮一层金黄诱人、光泽熠熠的色泽。
每当油脂沿着肉质纹理滑落,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空气中便会弥散开一股浓郁而醇厚的羊肉香。
方霁跟贺知行抵达时,所有菜都已经差不多端上桌,只需等人来齐就可以正式开餐。
方霁去帮忙给每桌分发买来的饮料,最后由村长宣布开餐。
热闹仿佛将所有寒冷驱散,温暖起整个村子,就连他们这些外来人都被现场气氛感染,融入其中。
到了分羊肉环节,马青非常幸运地分到了一根肥瘦相间的羊排。他走出拥挤的人群,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再抬头,就看见坐在小土坡斜面上的沙目斯爷爷。
夜空下,火光映出老人沧桑却目光坚毅的脸,他坐在人群的最外围,一手捏着手卷烟,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膝上,目光停在那只渐渐被瓜分完毕的烤全羊。
受到好奇心的驱使,马青走向沙目斯爷爷,关切地问道:“沙目斯爷爷,你不去和大家一起吃点吗?”
老人在吐出一团袅袅烟雾后,缓缓摇头,“你们吃好就行,我不爱吃羊肉。”
马青心中满是疑惑。如果不是为了吃羊肉,当初又为什么要选择养羊?光是每日的照料都非常辛苦。
马青看了一眼手上的羊排,道:“要不我分您一半尝尝吧,我还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烤全羊。”
不止是他,村上很多人大概也是第一次吃到羊肉。在烤全羊抬上来的那一刻,就有不少人眼巴巴望着,咽了咽口水。
老人再次婉拒了他的好意,脸上绽放出慈祥的笑容:“不用,我吃饱了,你就放心吃吧。”
马青见他一再推拒,不好继续劝说。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马青便回到同龄人中去。一群小伙挤在一起插科打诨,像是回到了在村口玩泥巴的幼稚年纪。
方霁坐的那一桌离这边不远,在看到马青朝老人走去时便留意到他们的动静。
等马青离开,方霁走上前,从烟盒中递出一只烟。
他其实不太爱抽烟,也知道这玩意抽多了对身体不好,故而只有压力特别大的时候才会偶尔抽上一两只。这盒烟是他上回去市里采购物资在结账时随手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