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村子的人组成了一个大家庭,没事就串串门,唠唠嗑,比晋城已经完全城市化的生活更有人情味,不至于发生住了好几年,都还不知道邻居家叫什么的情况。
想到这,方霁突然就有些明白爸妈为什么要离婚了。文人曰:“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虽然当今社会结婚生子的人不在少数,但未必所有人的真正志向与目标都在于组成家庭。
外婆还在世的时候,他就听说爸妈是因为年纪到了,家里人帮忙做媒相亲认识的,在此之前连面都没见过,相处一段时间后觉得能够接受就结了婚,确实显得有些草率。
可能他们确实真心相爱过,作为他们的儿子,他能够感受得到。只是比起爱情,他们更加看重事业,才发展成了如今的局面。
和马青聊完,方霁的晚饭也消化得差不多。在这里待了大半个月,他的作息时间跟着有所调整,从过去的将近零点才休息到现在的九十点。
两人简单告别分开。
村上的道路是村民们自己铺成的石头路,部分路面因常年人来人往的踩踏,地面已自然形成坚硬的面层,则直接保留了下来使用,无需再额外铺上石子。
夜色如绸,覆盖了整个村子,路边没有一盏路灯,方霁是借着手机灯照明摸索回去的。
即将回到阿依拉家时,不远处的黑夜中同样有一束亮光在缓慢移动,正朝着这边过来。
方霁猜想可能是贺知行回来了,于是停下,打算在门口等着他一块进去。
贺知行下午接到一通电话,貌似是工作上面的事情,说要去找殷导跟副导他们协商沟通一下,很快就会回来。
结果这所谓的“很快”就是从下午一直到现在,晚上甚至还给他发消息说不回来吃饭了,让他们不用等。
随着那束光亮与他之间距离的缩短,方霁逐渐看清了贺知行。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又成天穿得跟个公孔雀似的花枝招展,他那个身形简直太好辨认了。
很快,方霁捕捉到另一道身影的存在。
对方身形小巧,只到贺知行肩膀的高度,身上穿着件白色羽绒服,乍一眼看过去,跟贺知行身上的黑色棉服还挺登对。
方霁认出另一个人是陈淼,看到两人并排而行挨得很近,莫名有些烦躁。
所以去找殷导他们协商工作只是幌子,把妹才是贺知行的真正目的?
啧,满口谎话的骗子。
陈淼低垂的眉宇间流露出温柔神色,不知两人聊到什么,她突然抬头望向贺知行,嘴角扬起甜美的微笑。两人站在一起,男才女貌,宛若画中璧人。
贺知行也微微朝她偏过头,嘴唇翕动,似乎在回答她的话,手上虽然拿着手机照明,却并未立刻注意到站在前方的方霁。
方霁的目光只在二人身上稍作停留,下一秒就抬步进入大门之内。
贺知行路过阿依拉家时没有停下来,将陈淼安全送回借宿的那户人家家中,才重新折返回来。进门后没多久,就看到双手抱臂、依靠在前屋墙边阴影中的方霁。
贺知行差点没注意到角落里还杵着个大活人,停下来后不解地望着他,好似在问怎么站在这里。
方霁本来是想直接洗漱进屋休息的,但一想到贺知行骗了他的行为,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讨个说法。
他这人向来不接受吃亏,更不接受欺骗。
“怎么样,跟殷导聊得好吗?”方霁皮笑肉不笑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加重了后半句话的语气。
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关心,反倒更像是兴师问罪。
“你在生气?”贺知行道。虽然不太确定方霁生气的具体原因,但这人此刻是什么心情,都直接写在了脸上。
“因为我晚回来了?”
“呵。”方霁抬起眼来,冷笑一声,“少往自己贴金了,你不回来都可以。”
甚至贺知行要想死外边,也跟他屁点关系都没有,他还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去放鞭炮帮忙超度。
他只是在意贺知行为什么要对他撒谎,跟陈淼在一起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毕竟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办公室恋情再寻常不过。
另外,他也没有很在意贺知行这么晚才回来。
贺知行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自己是真惹到他了,但指望方霁告诉他原因是不可能的。这人的嘴就跟鸭子一样硬,他要真不愿意说,其他人就别想从他嘴里撬出半句话。
第36章
院子中央矗立着一棵历尽沧桑的老树,枝干苍劲,裸露的枝杈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树影投射在地面尚未完全融化的积雪上,形成一幅斑驳陆离的画卷。
“下次我会注意。”贺知行突然道。这个时候说多错多,安抚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顺着他来,对于方霁更是如此。
谁知方霁却压根不吃这一套,没好气道:“烦请贺大总裁说说看,需要注意什么?”
贺知行一时语塞:“……”
他只确定方霁生气了。
方霁斜乜他一眼,嘴角还挂着淡淡的冷笑,话语中带刺:“你今晚别跟我睡一张床。”他不跟骗子挤一张床,嫌膈应。
面对这样的决定,贺知行显得有些无奈:“那我去哪睡?”
“你爱睡哪去哪睡。”方霁冷淡道。如果贺知行提出想要换到和陈淼一个地方休息,他都没有任何意见。
贺知行觉得今晚的方霁挺霸道的,像只炸毛无差别挠人的大猫,却不怒反笑:“哥哥,整个屋里只剩下这一张床了。”
前两个字如同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得令人意外。
“你刚刚喊我什么?”方霁的声音中带着疑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贺知行在话音落下后也跟着一怔,立刻否认道:“你听错了。”
刚才那一声“哥哥”里不带任何撒娇的语气,甚至堪称平淡,好似下意识脱口而出再平常不过的一声称呼。但方霁清楚地知道,贺知行从来没这样喊过他。
莫名有些爽是怎么回事?
真要论起来,他确实比贺知行大了三个月,这人叫他一声哥哥也没毛病。
方霁刚要开口,贺知行就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包东西,迅速撕开,将一个黄色片状物送到他嘴边,道:“殷导给的芒果干。”
“我记得你大学时期经常吃。”
方霁嗅到了鼻翼下芒果干独特的清香,被他突然一打岔忘了原本想说的话。他视线下敛扫了一眼芒果干,下意识先问:“真是殷导给的?”
贺知行看出他眼底的怀疑,耐着性子解释道:“嗯,殷导有些晕机,来的路上提前备了一些酸甜类的零食在包里。我过去的时候他刚好在整理行李,收拾出没有吃完的芒果干就分了一包给我。”
殷导晕机?他怎么不知道?
方霁想了没几秒,猛然发觉自己今夜似乎太钻牛角尖了,显得他有多关注贺知行似的。
他已经二十九岁了,一个成年人,不是十九岁一言不合跟人打架,更不是九岁会为了买一个玩具死命纠缠家长的他。
贺知行还保持着递芒果干的姿势。方霁不想再因为一个成天跟他作对的人弄得自己心烦,同时认为一个大男人就着另一个男人的手吃东西太奇怪,于是抬手接了过来。
上大学那会,他确实经常吃芒果干,软糯酸甜,夏天饭前挺开胃的,还是单独包装,方便携带。有时带到教室去,第二节课实在饿极了就摸出来偷吃,因为没有气味又不会产生太大声响,也不会被老师发现。
所以他常常一囤就是一大箱,当作零食,隔三岔五就开一包。
不过大学毕业后他就没再囤过了,就像上班的人不会再穿校服,有些喜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被留在过去。
现在贺知行拿出芒果干,倒是令他突然有些怀念当初不用为了生计苦恼的校园生活。
他读的大学离晋城不远,现在交通又这么发达,或许空闲了他可以抽个时间回去看一看。
方霁咬了一口芒果干,一边咀嚼一边状似无意道:“你刚刚喊的,再叫一声?”
贺知行看破他的心思,没中招,径直进屋拿上自己的洗漱用品走了。
方霁看着他的背影,在心底不屑地嘁了一声。
总有一天,他会让贺知行心甘情愿地喊出来。
将手上的芒果干吃完,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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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拍摄行程即将正式结束的前一天晚上,沙目斯果真杀了最后一只羊,在方霁等人清点行李的时候亲自送到面包车前来。
方霁看着一大袋子分装好的羊肉,立刻便拒绝了,想让老人留着自己吃。
以目前的天气,就算家里没有冰箱,羊肉也可以储存很长一段时间。
沙目斯还是当初那句话,一定要将这只羊送给他们一行人作为感谢。
方霁闻言挺过意不去的,他们来这里一个月,说实话除了拍摄,并没有给村子带来实际性的经济效益,就连这部纪录片,他也不敢保证在上映后真的能够为村民们带来帮助、改善如今的生活状况。
沙目斯看出他心中所想,宽慰道:“你一个年轻人怎么比我个老头思虑还重。事事尽力而为就已经是成功,剩下的就都交给时间去吧!”
“再说如果没有你们的到来,这地儿连被更多外人知道的机会都没有,不晓得还要熬多久。”
方霁一听,豁然开朗。
是啊,在来这边之前,他不是对自己和整个拍摄团队都有着足够的自信吗?
怎么才待了一个月,心境就下坠到这种程度。
他是方霁,二十三岁开创方天娱乐公司,人生字典里就没有“害怕”二字。
他相信这部纪录片就算不能火遍大江南北,也一定能引起社会不少人士的重视。
再不济,他回去后也会着手成立一个以西北贫困地区为中心的项目。
“受教了,谢谢您。”
方霁等人最后还是接受了沙目斯赠送的羊肉,但方霁向来不爱白拿别人的东西。
他知道如果当面开口提起的话,以老人的性格定然要拒绝。故而他将一笔现金交给了村长,希望他能够在他们离开后帮忙转交到老人手上。
村长也爽快答应,并郑重保证一定会亲自完成这件事。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一行人与乌什湾村中的村民相处得不错,仿若真的融入其中成为一分子,更结识了马青在内的不少朋友。
但真正知道他们明天就要离开的人其实并不多,除了在除夕夜提前知晓的沙目斯爷爷,就是村长和愿意借宿的那五户人家。
原因很简单,这里的人都太热情客气,担心他们知道后都像沙目斯爷爷那样赶过来送东西,拒绝起来会非常艰难。
就连他们现在收拾东西,都是挑的人少的晚上进行,将设备一一装上车,明天吃过早饭便可立刻起程离开。
装点完毕,大家各自回去休息。方霁和贺知行一道进门,就瞧见屋子的两位主人都在前屋,神色异常凝重。
男主人正手忙脚乱地往身上穿外套,一刻不敢耽搁,一副要外出的模样。阿依拉则一脸焦灼不安,双眸闪烁着无法掩藏的恐惧。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语速奇快,如同疾风骤雨交织在一起,远超方霁能够理解的范围,最后只好将目光转向了身边的贺知行。
贺知行听了一会,走上前,询问夫妻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经过一番简单交流,这位临时充当翻译的贺大总裁终于带回了答案,并向方霁传达了那个令人心头一紧的消息。
恰在此时,男主人已迫不及待地踏出了家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什么!你是说艾玉到现在还没回来?”方霁的震惊溢于言表,难以置信地追问着。
贺知行点了点头,说:“嗯。她今天晚上去帮忙给村西的一户人家送东西,一来一回最多半个小时,但现在过去一个多小时了,人还没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