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医院,坐在后座的人纷纷松了一口气,没有耽搁太久,赶紧帮忙将贺知行送入医院内。
直到看着贺知行被四名医护人员推进手术室,方霁高度紧绷了一路的身体骤然被抽去所有气力,顺着墙面滑到了地面。
肖肆就跟在方霁身后,被他突然倒地的动作吓了一跳,在愣了几秒后想要去扶他起来,却被拒绝了。
“抱歉。”方霁嗓音沙哑,一并抬手捂住了双眼,也不在意手心的血污和泥污弄脏脸颊。
肖肆没明白方霁为什么要冲着他们道歉,明明他没做错什么事啊。
殷海却知道方霁这是指刚才高速驾驶的不安全行为。
方霁仍旧坐在地上,肖肆看了看方霁,又看了看一旁的殷海,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你先出去买几瓶水吧。”殷海在这时给他指派了任务。
“好的。”肖肆点点头,忙不迭跑出了医院,寻找最近的商店。
手术室门前,红色警示灯持续闪烁,一门之隔的另一端,正上演着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生死交锋。
方霁不敢放下手,像是想借此来封闭自我,逃避现实。
他不禁在心底幻想和盘问:要是贺知行没能扛过这次怎么办?
如果一开始他没有莽撞地选择用搏斗的方式拖住人贩子,贺知行是不是就不会为了帮他挡刀受伤?
这个疯子,没事冲上来逞什么英雄!就非得让他欠下人情不可嘛!
如果真交代在了这,他保证说到做到,回了晋城就立刻召开收购知谦的会议,哪怕是向银行贷款!
少顷,殷海走上前来,注意到方霁正抑制不住发抖的双手,轻叹了口气。
他蹲下身,轻轻拍了拍方霁的肩膀。此时的他们没了上下级的界限,只有一位阅历丰富的长辈在安抚一位陷入迷惘的晚辈。
“没关系的。吉人自有天相,知行会平安无恙的。”
“这事谁都料不到,你也不用太过自责,去换身衣服好好休息一会吧。”他的声音平静,沉淀着来自岁月的和蔼,与业内严厉的模样判若两人。
“……”
在殷海的耐心陪伴与言语安慰下,方霁逐渐冷静下来。在殷海的搀扶下,他从冰凉的地面站起身,想要出去抽一支烟,却突然感受到腿部传来不适与僵硬,限制了他的行动。
正是不慎踩入水沟的那条腿。
殷海立即察觉到方霁的异常,没有松开扶着他的那只手。
肖肆在这时带着三瓶矿泉水回来,就看见殷海一脸严肃地对他道:“小肖,快去叫医生。”
第39章
贺知行很幸运,因为抢救及时,加上医院恰好有匹配的库存血量,已成功脱离生命危险。
昏迷了两日后,贺知行在一个傍晚醒来。
彼时,金黄色的残阳从玻璃窗口洒进来,映在方霁线条流畅的侧脸上。
房间内暖气充沛,静谧安详,能够听到轻微的呼吸声。这是贺知行第二次看到方霁为他守床, 第一次是在晋城他发高烧的时候。
没有太多窃喜,反倒是心疼更多,如果可以,他希望方霁永远不要看到自己羸弱的一面。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后,贺知行伸出手。
与许多人不同的是,方霁的发质其实很软,哪怕是留着一头短发,每一根也无法很好地竖立起来,看起来显得有些塌。方霁知道这一点,所以从很早起,便习惯性备一瓶发胶,喷上一些后再打理头发。
贺知行却觉得方霁未经处理过的发型也挺好看的,不失清爽的同时又带着几分慵懒。
但这几天,方霁显然没心思在打理自己上,露在外面的半张脸肉眼可见的憔悴,头发凌乱,这里一个旋,那边翘一撮的。
贺知行不确定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手指刚触碰到一截碎发,趴在床边的人便有了反应。
方霁睡得并不沉,尤其心里装着事情的时候,任何一点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能马上作出反应。他感受到有一股温热的触感落在自己额前,痒痒的,旋即坐起身来,睁开眼。
数秒间,意识逐渐凝聚。方霁看清面前终于醒来的人,怔愣了好半晌,直到贺知行率先开口,听到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他才确定这次真的不是在做梦。
“怎么睡在这里?”贺知行利用余光瞥了一眼方霁的手背,都被压紫了,估计趴在这里的时间不短。
方霁没有回答,视线挪不开似的盯着贺知行那张还有些虚弱的脸,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劲。瞧见贺知行干到起皮的嘴唇,他迅速站起,去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温水过来递给他:“先喝点水吧。”
“谢谢。”贺知行接过,一口饮尽,滋润了干燥的口腔与喉咙。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此刻整个房间内只有他二人。方霁重新拉开椅子在床边坐下,双手交叠搭在与肩同宽的双腿上,微微低着眼似是陷入沉思,不再像刚才那样一直注视贺知行。
贺知行在他去倒水的间隙就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背靠着床头。这次换做他将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方霁身上,好像要将昏迷这段时间欠下的都给补回来。
方霁离他不远,自然能够感受到那道炙热的视线,难得的没有阻止他。
良久,两人都保持着沉默没有开口,却出奇的不觉尴尬,犹如多年知己,各怀心事,独自消化着内心的想法,思忖该从何说起。
病房内的陈设简单,空间不大,远不如私人医院,但环境比之前方霁爬山受伤住的那家要好一些。
“你昏迷了两天,医生说如果你能正常醒来就没什么大碍了。”约莫过了十分钟,方霁开口打破沉寂,“最多再住院一周就可以回去。”
贺知行其实很想问方霁是不是守了他两天,但一方面,他觉得方霁大概率不会承认,另一方面,他在醒来看到方霁的那刻,心底就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手上还扎着点滴,透明输液管的另一头连着一袋葡萄糖氯化钠注射液,贺知行闻言只是简单“嗯”了一声表示知晓。
“另外你这次的出血量有点大,保险起见,最好在出院前再安排一个全身检查。”
“好。”
二月份正是昼短夜长的时段,窗外的落日撤退得很快,才这么一会的功夫,天边就变成了淡淡的蓝紫色,夜幕将倾。
“殷导他们不久前出去买晚饭了,你饿了吗?我给他们发条消息,再多带一份回来。”方霁抬起头征询他的想法,不经意间注意到支架上那袋尚未输完的液体,心底不是滋味。
他是真的很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对于救命的恩情更是,可偏偏那个人是贺知行,还是两次。在贺知行昏迷的这五十多个小时里,他想了很久,想该怎么偿还这份人情,以及……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
正如贺知行早就识破他的紧张和在意一样,方霁在开车送他来医院的这段路上,就知道对方在他心底不再是商业上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
但究竟是朋友还是去拜把子的兄弟,他没想好。
“可以。”贺知行道。
他刚醒来,身体机制没完全恢复,并没有觉得很饿,但他想借此和方霁再多待一会。
然后贺知行就看着方霁掏出手机,给那边编辑消息。
从屏幕反射出来的亮光打在方霁脸上,令贺知行更加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的乌青。
他知道方霁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守两天这种事他也真的做得出来。
在肖肆那边回复了一个“好”后,方霁收起手机,准备起身去喊医生过来。
贺知行看破他的意图,想要挽留住他。谁知动作幅度太大,又动得快,牵扯到腹部尚未彻底愈合的伤口。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尽管没有抓住方霁,但方霁在听到身后动静为他停了下来,一脸紧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去给你喊医生。”
趁着方霁主动靠近,这次贺知行成功抓住了他的手,脸色苍白,摇了摇头:“没事。”
方霁却不信他这是没事的样子,脸色差得快能盖上棺材板。
“能不能不走?”贺知行继续道。
方霁意外地从他语气里品出一丝哀求,令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再看一眼确认……是贺知行没错。
这对方霁来说十分罕见,若是放在平常,绝对可以成为他破天荒发条朋友圈炫耀的资本。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方霁不想欺负一个病人,最后败下阵,叹了口气,“我不走。”他直接摁了床头的紧急呼叫按钮。
或许贺知行现在对他的依赖只是源于病人的求生本能,正如身处悬崖边缘的人,会紧紧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吊桥效应。
医院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很快有负责的医生赶过来,看了贺知行的伤口,又给他做了一些基础检查。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没什么问题,这几天注意伤处不要沾水。”医生说了一些注意事项。
方霁悄悄记下医生的话,一偏头,就见贺知行的目光始终停在他身上,没有分给医生半个眼神,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方霁不悦地皱了下眉:“?”
你不好好听医嘱,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是开了朵大红花还是会放新闻联播?
下一秒,贺知行冲着他笑了笑。
方霁:“……”
“等一下医生,你们之前给他查过脑子没有?我怀疑他这里可能不太正常。”
-
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贺知行的意识并不是混沌无知的,而是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大学时期,重新经历了一遍和方霁作为室友的日子。
他看到了上课到一半突然低下头,偷吃芒果干的方霁,看到了经常向他推荐学校食堂二号窗口鲜肉馄饨的方霁,看到了只有十九岁,在球场运动后出了一身汗的方霁……
他应该要感谢这个梦的,带他重温了一遍和方霁关系最好的时段。
梦境的后半段,却截然不同。
他来到了那个与方霁分开的关键转折点,与现实不同的是,他追上了即将离开的方霁,将埋藏的心意悉数剖出,得到的却是方霁无情地拒绝和转身离开。
往后,他们彻底断了联系。
贺知行不在意现实与梦境究竟是不是相反的,也不想去细究如果当年他真像梦中那样做了,最后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他只知道,从今往后,他会将想走的路牢牢攥在自己手中,无论好坏。
肖肆买了两份饭回来,不是很豪华,更没有总裁标配的香槟或红酒,但味道不错,足够填饱肚子。
方霁替贺知行将一次性塑料饭盒打开,掰开木制筷子,一并送到他手上,自己也在一旁吃起来。
等将东西收拾干净,方霁借着出去扔垃圾的借口,顺便到医院门口抽了一支烟。
这是他兜里最后一根烟,他已经数不清这两天抽了多少,可能加起来比他过去二十九年的还要多。
他本就不是一个爱抽烟的人,这一根只抽了两口便被掐灭,扔进垃圾桶上方的烟头收集器,转身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一些水果。
病房内只剩下两人,贺知行从肖肆那里得知了方霁这些天的情况。
肖肆事先得了方霁的口令,本来坚持守口如瓶,不打算告诉贺知行的。
奈何贺知行在语言能力上比他高了不止一个等级,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满级大佬回归新手村,单方面碾压,没一会就被贺知行将话全部套了去,就差报银行卡密码了。
半个小时后,方霁买了苹果和梨回来,问贺知行想先吃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