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只喝了粥,这种炖得软烂的食物消化得很快,同样是碳水化合物和五谷杂粮,却不比大米饱提供的饱腹时间长。
方霁想了想,其实有点馋蓝书柳做的饭菜,明明不久前才吃过,却像是食髓知味一样,每一次回味都能激起舌尖上的渴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真像他跟蓝书柳说的那样,她做的饭菜有一种家的味道。
这种味道并非源自于味蕾,更多是心灵深处的共鸣,犹如一股暖流,弥补了自十五岁以后内心深处的缺失。
可惜这份偷来的幸福感转瞬即逝,连一丝涟漪都无法留下。
蓝书柳和他无亲无故,没有义务为他料理三餐,更别说察觉到那份潜藏在他心中的羡慕。
黄昏的帷幕徐徐拉开,几缕阳光调皮地跳跃在方霁的发梢,金色的光芒与他的墨黑发丝相互映衬,如同一副过渡自然的油画。
他说:“有点想吃馄饨了。”
在休息厅时,听到一位父亲说要带儿子去吃他最喜欢吃的馄饨,于是某段记忆从被遗忘的角落钻出来,开始重新在方霁的心尖上扎根、萌发。
大学时期他经常吃学校食堂中一家的鲜肉馄饨,抛开究竟是不是手工现做不谈,分量挺足,味道好,以至于他对这道食物一直情有独钟。
最近一次吃是华拓山下来住院那次贺知行买给他的。
他没给他加辣椒,吃得不过瘾。
贺知行问他想吃哪一家的,他去开车。
现在自然不可能去学校吃,方霁另外报了个详细地址。
驾驶座启动,建筑如影,向后远去,轿车穿梭于城市的灯火阑珊,由闹市转入静谧,最终定在一条小巷入口前。
汽车无法深入巷内,两人在路边停好车,剩下的距离只能走进去。
季节更迭,晋城从冬眠中苏醒,春天的气息渐渐浓郁,绿意盎然,恍若画师不经意间倾泻的调色盘,为这座城市添上了生机勃勃的色彩。
狭长的巷弄两侧挤满各式各样的美食店面,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烤串的烟雾与昏黄的灯光交错,犹如老电影中的场景。
方霁用余光看了一眼身旁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贺总裁,又看了一眼略显拥挤平庸的巷道,十分不搭。
他突然后悔了,不应该不过脑子就把贺知行带来这里,就算是吃馄饨,也该挑一个好点的地方。
对方还当了他的免费司机,开了近四十分钟的车。
“算了,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吃吧。”方霁停了下来,转过身就要往回走。
“为什么?”贺知行同样停下来,却没跟上他。
方霁用食指碰了碰鼻翼下方,挺不好意思的。他想吃馄饨是真的,忘了考虑贺知行的身份是否符合这里也是真的。
中午吃的止吐药影响力这么大吗?
似乎看穿方霁的顾虑,贺知行直接道:“我不介意在这里吃。”
……
方霁重新带着贺知行往巷子中深入,正值饭点,人流熙攘,即使是小巧的电动车穿行其间也异常艰难,四周响彻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宛如一场繁忙的街头交响乐。
两人废了好一番劲终于走到目的地。
“这家店是我们公司保安室一名大爷的妻子去年新开的,两个人祖籍在外地,为了谋生才来晋城,平时赚的的钱勉强够养家糊口。等临近过年就回老家,跟同样在外地的子女团聚。”
店铺虽小,仅十余平米的空间,却处处透露着温馨与整洁。新春对联贴于门前,透过厚重的透明门帘,店内仅有六套桌椅,每一处都被打扫得纤尘不染,连瓷砖地面都反射出莹亮的光泽。
“老板,来两份鲜肉馄饨,一份多加辣,一份不加辣。”方霁掏出手机扫码支付,按价目单上的金额转账完毕。
“麻烦他那份改为少加辣。”贺知行在下一刻为他纠正道。
“为什么?”方霁不乐意了。
贺知行正色提醒他:“早上才输完液,你是想再折腾你的胃吗?”
要不是知道方霁无辣不欢,他不会同意给他沾一点,免得再去刺激那岌岌可危的胃。
方霁被堵得哑口无言。
陈大爷今日轮休,便来店里给妻子帮忙,正忙碌地登记顾客订单,突闻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就对上方霁那张熟悉的面容。
“方总?”陈大爷先是惊讶,随即欣喜溢于言表。
“您怎么来了,这、这这……您应该早点告诉我,我好收拾一下,现在都没位置了。”店内坐满了客人,再往后的大都只能选择打包带走。
如果知道方霁要来,他肯定提前腾出空位招呼。
方霁结束与贺知行的对峙,温和一笑,他这样子与平日职场上的雷厉风行截然不同,显得平易近人。“就是馋您家的馄饨了。我看那边有一桌快结束了,我们等会就好。”
陈大爷道只好这样了。
不多时,有客人起身离去,陈大爷赶紧上前擦拭桌面,为二人整理出一方干净之地。
“谢谢,麻烦您了。”
落座不久,两碗冒着腾腾热气的馄饨由一位在店内打工的小伙端上来。
方霁拿起一双一次性筷子,看着面前的馄饨,隐隐觉得不对,份量上好像变得更多。细细一数,果不其然比价目单上标注的数量多出了五个。
再看对面贺知行碗里的,同样如此。
他回头望向陈大爷,后者正在不远处投来和蔼的目光,用手势示意他们享用。
方霁心头一暖,夹起一枚馄饨。它的大小刚刚好,薄薄的面皮包裹着丰满的肉馅,晶莹剔透中隐约可见肉质的诱人色泽,一口咬下,满足感油然而生。
随着最后一勺馄饨滑入腹中,两人走出巷子。贺知行发动汽车,驶向夜色渐浓的道路。
车内,一贯寡言的他率先打破了寂静:“你经常去那家店吃吗?”
方霁侧身坐在副驾,窗外的景致如画卷般展开,由先前的静谧小巷渐变为灯火辉煌的都市风貌。
“第一次吃是去年刚过完年没多久,陈大爷想感谢我之前开车送他回老家,后面就经常邀请我过来,说给我免单。”
他认为是举手之劳,每次吃前都坚持转了账过去。
“但我只来过三四回这样。”
倒不是嫌弃门店太小或者味道不好,而是这里的位置太远了,无论从他家还是公司,过来一趟都不方便。
前方路口即将拐弯,贺知行打下转向灯的同时问:“为什么选择带我来?”
方霁眸光一顿。
他不是一个喜欢将私生活与人分享的人,所以究竟为什么选择带贺知行过来?
只是单纯因为想吃馄饨吗?
夜风轻抚,他额前几缕碎发随之舞动,不经意间展露出一段光滑饱满的额头,更添几分清俊之姿。
月色映出他眼底的迷茫,方霁难言地抿了抿唇,“没什么特殊原因,就是觉得味道不错,和大学时期吃的接近。我看你以前也挺爱吃的馄饨,带你过来算是帮陈大爷他们揽一下客。”
贺知行不再问了。
他其实没有那么喜欢吃馄饨,大学时期会去吃只是因为方霁喜欢,这样他才能顺理成章地和他坐在一起用餐。
车辆在小区内缓缓停下,方霁收回杂乱无章的思绪,将视线转到贺知行身上。
男人拥有一副英挺的外表,眉宇间锋芒毕露,眼眸明亮如星辰。他那近乎无可挑剔的身形,即使穿着并不完全合身的衣物也无法掩盖其独有的吸引力。
他的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修长,每个关节分明,皮肤下微微凸显的青筋透露出健康与力量的迹象。
“贺知行,你说你喜欢我,是认真的,还是为了恶心我故意说的?”
第56章
“……您说您之前看过心理医生,当初给出的治疗方案中有一项是系统脱敏疗法,请问您试过吗,效果如何?”
“没试过。”方霁如实道,“我对人有抵触,所有没有合适的对象来配合进行这项治疗方法。”
闻言,医生眉头微蹙,略显意外,“那么,陪您一同来的那位也不行吗?”
话语间,她轻轻转动屏幕,使之面向方霁,简洁地解析起来。
原来这块显示屏连通着候诊区的摄像头,它记录下了诸多病患的真实反应,尤其针对初次就诊或被迫就医的患者,往往在面对医生时会显露内心的不安与闪避,甚至不愿配合,难以进行沟通。
但在不经意的镜头捕捉下,人们的微表情与举止往往最为真切,直接映射内心深处的情感波动和心理问题。
“请问,这位先生是您的家人吗?”医生的目光落在屏幕中的身影上,试图洞察更多的信息。
“不是,他是我的……”方霁语塞片刻,脑中快速筛选着恰当的称呼,最终选定“朋友”。
医生轻轻颔首,微笑道:“据录像所示,半小时前,您曾在休息区倚靠着这位朋友的肩膀休息,这么看的话你们关系不错,至少您对他的心理排斥远没有您之前描述的那么强烈。”
“也许,您可以征询一下这位朋友的意愿,试着配合你进行循序渐进的肢体接触。”
他对贺知行没有那么强烈的心理排斥?
直到此刻,方霁才幡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贺知行的态度开始改变的?
贺知行之前处处跟他作对,他不是最讨厌这个家伙的吗?
“又或者,您不妨试试开启一段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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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模糊了周围,无数光影交错之下,万物皆褪去白日的色彩。
黑色轿车内仿佛形成一座与天地隔绝的孤岛,外部世界的嘈杂与繁嚣都被无形之力阻隔在外,只留下彼此的存在如此鲜明而清晰。
心脏的跳动愈发激昂,每一声搏击都似战鼓齐鸣,震撼着灵魂,似乎要挣脱胸膛的束缚。
方霁在问出口的下一秒就后悔了。
他一直觉得利用他人感情是件很卑劣的事,然而在刚才的某一瞬,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居然令他想将贺知行一同卷入这场漩涡之中。
是嫉妒贺知行拥有着他所没有的美满家庭,还是对方一次次在危机关头救了他后,相信这一次他也能将自己从深渊中拉出来?
思绪纷飞,方霁现在脑子乱得厉害,只知道要是再不走就来不及。指尖触及冰冷的门把,淡定一瞬崩塌,准备逃离这形同囚笼的狭小空间。
谁料贺知行的行动先他一步,车门随之锁死,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淡然开口,依然是那份云淡风轻,宛如屹立冰川万载的岛屿,静默中蕴含不可撼动的坚韧。“你不想听我的回答吗?”
话音落下,引擎戛然而止,车内灯光骤亮,照亮了彼此的脸庞。贺知行的眼眸深邃如渊,锐利且专注,犹如草原上食饱后悠然散步的雄狮,气势逼人,却又毫无攻击性。
方霁喉头干涩,像是被堵塞了一团棉花。
柔和的车灯之下,贺知行的脸庞如同雕刻师手中精致的艺术品,每一个棱角都散发着迷人的光泽。他的表情一如既往,未泛起一丝涟漪,即使是说话时语气依然保持平稳,没有丝毫加重或减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