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时不时晃动,连带着对面的人也看不清了,不知过了多久镜头才稳定下来,映出少年酡红迷离的脸。
岑之行起身走到阳台,点了根烟。
似乎是听见打火机滚落摩擦的声音,季雨停了说话声,支起眼皮来看他。
隔着屏幕四目相对,季雨抿唇笑了下,傻乎乎的样子。
岑之行呼出浅白烟雾,视线有了阻隔,他突然问:“小雨,你喜欢白敏敏吗?”
季雨呆滞几秒,热度从脖子一路蔓延,好半晌才摸着鼻尖,迷迷糊糊反驳:“啊……老师说高中不能谈恋爱。”
“是吗。”岑之行短暂勾唇,眼底没有笑意,“那以后呢?”
以后……季雨按着额角,他想的以后很简单,他似乎本就是个没有太大理想的普通人。
“以后……我想考江城的学校,这样是不是每天都见到行哥了?”
“如果我能考上的话……我成绩太差了。”
季雨眉眼耷拉下去,伤心没几秒彻底睡了过去。
镜头晃动之后停在季雨屋子的天花板,岑之行按灭烟头,手机听筒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他侧耳听了会儿,阴影中的表情晦暗不明,半晌才起身挂断了视频。
年后,天气还冷着,季雨空闲时织了一双护膝给爷爷,手艺是跟李婶学的,第一次织,还有点生疏,针脚有些凌乱,不过季忠良很喜欢,天天都穿。
偶然跟岑之行聊起护膝,谁知道刚才还句句有回应的人突然不说话了,“对方正在输入……”持续几秒,没有任何消息。
岑之行晾了他一下午,晚饭时才慢悠悠回了一句:下午忙去了。为什么不给我织,感觉脖子凉凉的。
季雨直直盯着手机屏幕仿佛要把它盯出一个洞来,莫名从岑之行这句话里感觉出些许生气的意味。
一定是错觉吧?
行哥应该是下午真有事情,不是故意晾他,也肯定没有生气。
他精心条挑选了一个小猫撒娇的表情发过去,然后打字:马上就给行哥织围巾![敬礼][敬礼][敬礼]
季雨去镇上买毛线时不凑巧遇见了蒋耀和蒋识君,蒋识君先注意到他,他们隔着一条街对视。
季雨本能想要避开视线,眼睫微垂,几秒后又回望过去,唇线抿成一条直线,显得不好惹。
蒋识君有些惊讶地挑眉,很快又不屑地笑了,无声做了个口型:“小哑巴。”讥讽意味十足。
季雨脸色难看,扭头走进店里,快速选好需要的毛线,付钱走出店门时对面的蒋家父子已经不见了。
他快步走回家,所幸一路上没再遇见蒋识君。
“雨娃子终于回来了!”爷爷苍老的声线唤他回神,“快帮爷爷找找,掉了一片药。”
“哎,来了。”季雨快步进屋,蹲下在桌腿后面找到了白色小药片,被灰弄得有点脏。
“脏了,别吃了。”
他想把药片丢到垃圾桶,爷爷却一把抢过去,吹了吹灰,喝水咽了。
季忠良把药盒子收起来,叹气:“这药太贵,算出来一块多一片呢,下个月别拿这药了。”
“说什么呢?我耳蜗手术好几万,爷爷都没犹豫一点,几盒药算什么啊。”
除夕那晚喝了酒,第二天起床爷爷突然说头晕,嘴唇都发紫了,季雨吓得不行,赶紧跟爷爷去了县城医院。
检查出来高血压,所幸来得及时,输液吃药一套下来慢慢就缓过劲儿了。
医生说这是老年慢性病,没根治办法,只能好好将养着,按时吃药,定期体检,少饮酒少劳累,清淡饮食,少油少盐。
从那以后爷爷最爱的咸菜和做活儿时间都被季雨严格管着,。
开学前两天,季雨把围巾织好寄了出去,彼时岑之行压着外甥做寒假作业,怎么教都教不会,烦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对小外甥他可没那么多耐心,敲了他一个脑瓜崩,掏出手机给季雨打视频电话。
季雨还在街上,网络不太好,时断时续。
“行哥,围巾给你寄过去了。织得不好你别介意。”
小外甥突然凑了个脸进镜头,“这是谁啊?你哪里来的弟弟啊?”
季雨看到陌生人,一时噤声,直到岑之行把外甥脑袋推出去,“去去去,边儿去写作业去。”
他闷闷地问:“那是谁啊?”
“外甥,表姐的孩子,赶寒假作业呢。”岑之行笑着继续道:“小雨呢?寒假作业做完没?”
季雨表情好了些,听着背景音那位小外甥嘀嘀咕咕的声音,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攀比心,小声说:“我早就写完啦,每天一页,都安排好的。”
岑之行笑意深了几分,刚想开口表扬两句,余光瞥见镜头中季雨身后的人影,目光凝住。
偏偏网络此时卡了,画面卡顿六七秒才恢复如常,季雨身后墙角边的人影也不见了。
“最近蒋家人有出现过吗?没受欺负吧?”岑之行问。
季雨脚步一顿,很快恢复,笑着回答:“没有呀,行哥之前不是说过吗,有把柄他们不敢的。”
“那就好。”岑之行视线扫过季雨身后,“有事就给行哥打电话,别怕他们。”
“知道啦。”季雨小声应着。
再次碰见蒋识君是开学后的第二周周三。
午饭时,隔壁班的体育委员跑来说:“白敏敏约你去天台吃饭。”
季雨环视一周,的确没看到白敏敏的身影,白敏敏每次吃饭都很快,赶着回教室多刷两道题,她怎么会约自己去天台吃饭呢?
压下心中疑惑,季雨还是端着饭盒往楼顶走。
天台门没锁,留着一道缝隙,季雨刚要推门,手腕一沉,整个人被拉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不要害怕!小雨已经是钮祜禄·雨了!
第36章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再次跟蒋识君对上的场景并没有季雨脑海中所想的可怕。
天台视野绝佳,风和日丽,清洁阿姨晾晒的白被单迎风飘扬,蒋识君站在日光触及不到的角落抽烟,旁边站着刚子和那个隔壁班同学。
白敏敏也在,瑟缩地站在三人对立面。
季雨皱眉,一瞬间什么都懂了,快步走上前把白敏敏挡在身后,厉声道:“蒋识君,欺负人有意思吗?”
蒋识君哼笑着把烟头杵在墙壁熄灭,掏了掏耳朵,对身旁的刚子戏谑道:“你别说,这死哑巴说起来声音还挺好听。”
说完又转头朝向季雨,扬了扬下巴,“再叫两句听听?”
季雨沉默着,身后白敏敏呼吸凌乱,悄悄抓着他校服衣角。
“把白敏敏放了,你们想干什么都行。”
衣摆的抓扯力道更重了几分,季雨领着白敏敏走到天台门口,将人从门缝里推出去。
白敏敏:“季雨!你怎么办!?我去叫人来!”
季雨小幅度摇头,“你等十分钟再去找老师。”
说完也不等白敏敏再问,彻底关上天台门。
蒋识君方才掐烟的手这会儿抹了墙灰,捻摩着走过来,蒋识君现在已经不高他多少了,两人几乎是平视。
季雨压下躁动不安的心跳,撩起眼皮冷冷盯着对方,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语训办公室里那抹红色。
墙灰蹭到脸上时,季雨突然攥住蒋识君的手,对视几秒,蒋识君不知怎的竟有些害怕,季雨问第二遍时他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季雨:“你成年了吗?”
“肯定成了啊。”蒋识君故作轻松。
季雨又扭头盯着刚子问:“你呢?成年了?”
这一眼不知怎么激怒了刚子,他心头勇气一股无名火,“蹭”地抄起地上的板砖快步走上前,粗声粗气吼道:“关你屁事啊,小娘们儿,再装模作样我给你一板砖。”
心脏突然很重地跳动了一下,季雨滚了滚喉结,紧攥手心。
他突然发觉自己内心并非死水无波,某些难以入眠的夜晚,他无数遍设想过,欺负他的人凭什么好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指腹隔着衣料摸到手机,季雨乱糟糟的情绪才稍微安静。
不行,不行,至少要等他们先出手。
他反复警告自己。
事实上也是如此,许是觉得被他挑衅失了面子,刚子一手拎着板砖一手拽着他衣服,把季雨拽到墙角。
季雨现在长得比刚子还高几厘米,刚子要紧后牙槽仰视他,在他小腿肚上狠狠踢了一脚,趁他疼又要来扯他衣服。
混乱场面中不知怎么碰到了季雨左耳的一体机,在它掉下来之前,季雨索性把两个都摘了,放进保护盒揣进兜里。
世界安静了。
在刚子恼羞成怒抄起板砖想砸他时,季雨先给了他一脚。
同样的位置,右小腿,踹得很实。
钻透骨髓的疼痛一直从伤处蔓延到四肢百骸,疼得刚子浑身发颤。
突然爆发的季雨把周围人都吓到了,蒋识君隔了两秒才上前把季雨用力踢开,季雨后背撞到角落墙壁,低声喘了口气。
狠狠抹了一把墙灰,如砂纸般粗粝,季雨短促地笑了下,心里憋着股劲儿,站起来朝蒋识君过去就是一巴掌。
人类也不过是进化来的高级动物,欺软怕硬,趋利避害的基因早在千百年前刻进骨血里。
任人欺辱惯了的小胆鬼突然强硬起来,他们反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季雨死死盯着不远处尚且呆滞的两人,讥讽地勾了勾唇角。
天台大门被老师猛地推开,几秒后,白敏敏冲到季雨面前,他这才回过神来,眨眨酸涩的眼冲白敏敏笑笑,说:“没什么事儿。”
手很脏,他接受不了用脏手碰一体机,站起来想下楼洗手,却被一名不认识的老师推着后背一路去了年级主任办公室。
办公室氛围极为压抑,他和另外三人被分开站在办公室两个对角线,班主任站在他身边跟领导解释道:“季雨是很乖的孩子啊,肯定是别人找事儿。”
他现在听不见只能一直盯着人们的嘴唇,但说话的人很多,他看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