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雨盯着面前青花瓷碗碟上整齐码放的两排生鱼片,没吭声。
李素芬也不在意,看他一直盯着看还以为他喜欢,用公筷夹了一片在他碗里。
“高中那阵我给岑小子报了同性恋戒断班的,我以为他的病都好得差不多了,上大学、工作……一直都好好的,除了叛逆一点没出岔子。结果我和他爸头一回去看他,就在房子里看见了你。”
季雨短暂恍惚,想起鸡飞狗跳的那天,其他记忆都不甚清晰了,印象最深刻的只有岑之行从左眉骨蜿蜒到眼角的那道血痕。
李素芬声音仍在继续:“小雨,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你很乖,做饭很好吃,你不是图他的钱,或许,你是真的喜欢他。但,不行,我绝对不允许我儿子是同性恋。”
“阿姨可以送你出国,去念国外的好大学,也提供你以后生活的所有费用,你很年轻,可以找到更适合你的男生谈恋爱,好吗?”
季雨沉默,还是盯着面前那碟生鱼片,三文鱼,肉质细腻富有光泽,季雨却有些犯恶心,像盯着一块油腻的肥肉。
李素芬不知他喜恶,有用公筷给他夹了几片,在碗里堆堆叠叠。
“沿海空运过来的三文鱼,刚才师傅才片下来的鱼腹肉,很饱满,尝尝?”
季雨没动筷,突然抬头问了一句,“戒断班是什么?”
“你对这个感兴趣?就是一个住宿学校,里面的课程是治病的。”
真有这么神奇吗?
他知道同性恋不是病,只是喜欢一个人,居然能戒掉吗?就像戒烟那样?
李素芬在等他的答复,可侍应生小跑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李素芬竟然松口让他离开,临走前还让他把生鱼片吃了。
季雨下颌紧了紧,强忍恶心一片片吃了,很滑很腻,像在咀嚼脂肪。
走出水榭亭台前,李素芬叫姜莉送他,“小雨,我等你答复。”
姜莉看上去比侍应生还要熟悉这里弯弯绕绕的地形,支走侍应生,姜莉突然说:“你知道杨永信吗?”
季雨迷茫摇头,“是人名吗?”
“嗯。”姜莉表情并不轻松,“他开过网戒学校,同性恋的戒断学校校长就跟他学的,手段都差不多。”
“什么意思……”
所闻已经超出季雨的认知,姜莉用了“手段”二字,似乎不像李素芬所说的简单课程。
“戒断学校里面没有老师,只有教练,言语讽刺都算毛毛雨,暴力殴打,甚至加上某些辅助器具,没人把你当人,折磨得你妥协,这就是戒断学校。”
【作者有话说】
大人们 今晚应该还有两更~
第70章 “别招我。”
姜莉刚送季雨出山庄,岑之行的车就到了,隔着马路对视,姜莉清晰察觉到对方眼底的怒火。
真惹怒岑之行的代价她承受不起,红唇紧抿,到底是妥协了。
“不关我事,伯母把季雨叫来的,我毫不知情。”她解释。
季雨刚吐过,手里捏着瓶矿泉水,眼眶发红,反应慢半拍,几秒之后才朝岑之行走去。
岑之行手臂伸过来揽了他一下,季雨突然有点憋不住,眼眶一下子红了,小声叫“哥哥”,额头抵在对方肩膀靠了会儿。
岑之行手放到他后背轻拍,从后颈顺着脊柱捋顺,“小雨乖,我们回家聊聊。”
脑子乱糟糟的,一下子接收太多信息,季雨一时间难以梳理。
他放空地盯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发呆,口腔仿佛还残留着滑腻三文鱼的感觉。
先前他吃海鲜没这么大反应,唯独今天,难以克制生理性的厌恶。
他隔一会儿就要抿一口水,很快半瓶水就喝光了,岑之行似乎一直在注意他的动作,季雨刚把空瓶放下,拧开的新矿泉水瓶就递到他面前。
季雨顺着水瓶商标一路往上看,对视之后他沉默接过,岑之行也没有开口询问,车内安静得只剩空调运转的白噪音。
过了一阵,季雨翻出手机开始百度“戒断学校”,姜莉没有撒谎,事实甚至比她口中所说更加黑暗残忍。
季雨越看脸色越差,直到岑之行叫他下车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世界。
大黄激动的叫声传入耳朵,一道黄色身影狂奔过来用脑袋拱他的手,季雨勉强扯起笑容摸摸它脑袋。
天色已晚,季雨的肚子发出小声的饥饿抗议,岑之行揽着他进门,直接去了厨房,系上围裙问他:“前天炖的羊汤还在,给你煮一碗泡馍吧?”
季雨不想离岑之行太远,贴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神色恹恹,有些提不起精神,“弄点简单的吧。”
“那煮个小馄饨?”岑之行低头打量季雨的脸色,看他轻轻点头,搂着人去冰箱拿冻好的小馄饨。
季雨黏他黏得紧,亦步亦趋跟着,岑之行等锅中水沸腾下入两袋小馄饨,左手拿着锅铲翻搅不粘锅,右手还能抽空抱着季雨,轻轻揉他的耳朵。
锅中咕嘟嘟冒泡,两人互相依偎着等待馄饨煮熟。
一人一碗盛出来摆到桌上,岑之行把季雨手腕的红绳和发圈摘掉放旁边,然后牵着季雨去洗手,
季雨手比他小一圈,指腹因长期握刻刀而生茧,但手心很软很暖,但今天有些冷。
打发泡沫,岑之行十指扣住季雨的,搓搓对方手心,直到搓热乎才冲水。
“哥。”
“嗯?”
岑之行等了一阵,季雨没说话,他神色不变,带人回餐桌吃饭。
刚吐过,季雨胃口差,吃两口就放下勺子了,岑之行吃饭的动作很漂亮,斯斯文文的,季雨杵着脸颊看他。
“哥。”他又叫一声。
岑之行很快放下勺子,抬头看他,动作顺畅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早在等他叫他了。
“我在呢。”暖色调灯光下岑之行偏冷的眼中尽是柔和。
“哥,你不用抬头看我,你好好吃饭。”
岑之行有些无奈,但也听话捏起勺子吃馄饨。
季雨等岑之行吃完了才问的。
“哥,戒断学校……”不太好开口,季雨声音哽住片刻,“你去过?”
岑之行眼帘微垂,季雨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可紧皱的眉头已经暴露了,开口是声音更是难掩厌恶:
“她送我进去过,她始终相信这是病,挺可笑的不是吗?”
季雨手伸过去,轻轻覆住男人的手背。
“那里面……哥,疼不疼啊。”尾音颤抖得不像样。
岑之行反握住他的手抚了抚,视线落在虚空,“小时候的事,就算疼也早忘记了。”
季雨看出岑之行在撒谎,太拙劣,太临时。
季雨喉咙哽咽,用力吸了吸气,眼前模糊一片。
他偏过头去,抽了张餐巾纸擦眼泪,岑之行走过来把纸巾接过去,抬着他脸擦,结果越擦越多。
“怎么又哭了?是我进去了又不是你进去了。”岑之行故作轻松道。
想起百度搜索出来的图片,季雨眼泪掉得更厉害,断线珍珠似的不断滚落。
“我宁愿是我进去,哥……哥哥,当时肯定很疼。”
眼泪模糊视线,他看不清岑之行的的神色,只知道男人把他从座位抱出来,耳边是一声很低的叹息。
“说什么傻话呢,别哭。”岑之行右手托着他大腿,左手腾出来抹了抹他眼角。
“还哭?过来亲一下,亲一下就不疼了。”
季雨眼睛都快被泪水糊上了,可怜巴巴的,但很听话,吸吸鼻子凑过来亲他,歪了点,轻轻落在嘴角,像被小动物湿漉漉的鼻尖碰了下。
刚吃完饭就洗澡不太好,岑之行抱着季雨去阳台转了一圈。
夏夜气温不低,抱久了两人身上都出汗,黏糊糊的,但季雨不撒手。
晚风阵阵,暴雨初晴后的夜空星星很亮,季雨望着出神,片刻后突然开口:“哥,阿姨想让我们分手。”总归是要说的,不过早晚。
岑之行并不意外,他只是有些好奇季雨的回答,“你怎么说?”
“之前也有几次,我都拒绝了。可这次……我不知道怎么说,心里乱糟糟的,我担心好多事情,我怕她再送你去戒断学校。”季雨眼皮微颤。
岑之行失笑,抱着季雨颠了颠,季雨心头一惊把他抱得更紧。
“不会,我现在有能力决定我以后的人生,不会再让自己陷入当年的困境。”
季雨靠在男人肩上沉默片刻,说出第二个担心:“哥,我们真会永远在一起吗?永远是多远,你会不会中途厌倦了……”
季雨怕他们之间的感情随时间趋于平淡,怕琐碎杂事把爱消磨殆尽。
妈妈对他的爱就是这样消失的……或许比喻得不太恰当,可事实如此。
六岁前他从不怀疑妈妈对他的爱,可后来他耳朵坏了,再后来爸爸外出打工丢了性命,家里只剩他和妈妈爷爷。
最初妈妈对他和从前没太大变化,在他噩梦惊醒时还是会温柔哄他,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季雨说不上来具体时间,只知道日复一日,妈妈对他不再和颜悦色,在某天夜里,妈妈哭着骂过他耳朵,骂他爸爸之后带着行李离开了。
幼年时的经历在人格塑造中占比极大,季雨不合时宜想起专业书上背过的这段话。
创伤藏在潜意识里,迫使他对亲密关系的建立始终持有消极态度,他怕没人爱他,也怕有人爱他。
他在对岑之行极度信任的同时也极度担忧。
他几乎是孑然一身跟着岑之行来了江城,像一颗无根草,期待阳光雨露的同时也害怕风雨太大,将他摧毁。
季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无形焦虑在生活中隐约透出来,岑之行察觉了部分,所以开始帮他建立根系,领他游玩江城各个地方,将他介绍给身边的朋友伙伴……
可惜根系尚未蔓延生长的时候,季雨内心的不安因为这两天的事放大了数倍。
岑之行看了他好一会儿,没说话,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哼笑,把他抱回室内,扔到床上。
季雨有点摔懵了,怔愣的瞬间,手腕被拉高到头顶,下巴被迫抬起。
岑之行狠狠吻住他。
唇齿间不知是谁磕碰出的血,腥甜味道蔓延开,季雨喘不过气,手腕扭动,被岑之行单手按得更紧。
太凶了,岑之行撬开他牙关,掠夺一切氧气,季雨几乎不会换气了。
窒息前一秒,他飞快偏头,吸了一大口气,急忙叫了声“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