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雨。
季雨听不见雨声,只感觉很冷。
没有关严实的窗户缝隙中挤进一缕潮湿的风,透过他破了洞的胸腔吹进心脏,冷得刺骨。
江城的冬季似乎永远都是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雨中泥土的特殊气味。
季雨走过去把那一丝窗缝关紧。
天空突然拉上灰暗的窗帘,远处街道星星点点的灯火在雨水中游荡,像一副打湿了的低劣油画。
季雨想回头的时候突然被岑之行从身后抱住。
岑之行抱了他很久,很用力。
湿润的鼻息扫在他侧颈,略显急促。
岑之行此刻也并不平静。
道歉话在嘴边打了个转还是咽了回去,太苍白,太无力,倒会显得如推卸责任一般。
沉默良久,季雨稳定声线,提高情绪道:“哥,会好起来的。”
他转身面对面环抱住岑之行,一下一下顺着对方脊背。
“哥哥,我陪你一起,我们慢慢养,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岑之行没说话,转头轻轻吻他的耳尖。
季雨查了食谱,晚上做了小炒菠菜、番茄牛腩和凉拌鸡胸肉丝,饭煮的红薯饭。
都是有利于手神经恢复的食材,做法也轻淡。
岑之行现在已经能够熟练用左手吃饭,视线在菜色上停留几秒,“没有你爱吃的。”
季雨夹了一筷子菠菜放进男人碗里,“说好了陪你的,我胃也不好,正好戒戒辣。”
雨一直下到晚上也没停,两人早早洗漱完上床。
岑之行把季雨单手搂着坐在怀里,季雨有些局促,后背并不敢靠实打实靠在他胸膛。
季雨把药膏拆出来开封,仔细看过说明书后用棉签沾着透明膏体轻轻在伤疤处涂抹均匀。
约莫是天气原因,岑之行右手一直抽痛,像针刺一样。
季雨捂了一会儿还是不行,最后灌了一个热水袋垫在对方右手下面,热乎乎,顺便揉揉手臂。
“好点了吗?”季雨满眼担忧。
岑之行揉揉他耳垂,“好多了,你别紧张。”
季雨暗自叹气,怎么可能不紧张。
他太害怕了,脑海中偶尔会浮现网络资料上那些视频,不能弯曲,无法捏筷子、握画笔……
他太害怕岑之行的手会像那些案例一样,岑之行热爱他的事业,为此不惜与家里人争执拉扯,若是废了右手……
行哥会怪他吗?会吧。
岑之行微微蹙眉,那双仿佛时刻洞察人心的黑色眼睛平静地看向他,睫毛低垂,莫名有种怜惜世人的神性。
岑之行望向别的眼神并不这样,他麾下庇佑的子民只有季雨一个。
“发生这些并非小雨所愿,不怪你的。”
季雨喉结颤抖着滚动。
“别胡思乱想,哥哥永远爱你。”
季雨眼眶酸涩,狼狈地低头,岑之行却轻轻捧起他濡湿的脸,安抚他闪着水光的眼睛。
季雨最近太紧绷了,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被他抱的时候甚至不敢呼吸。
岑之行心里也不好受。
聊开还好,季雨心理负担散了点,虽然还是沉默,但愿意主动蹭到他怀里窝着,总归是放松些。
岑之行偶尔晚上会熬夜,第二天就醒得更晚,但医生说了早睡早起。
十一点半的时候季雨搂着男人左胳膊咬了咬对方小臂内侧。
岑之行看向他,季雨怕真咬疼了又舔了几下。
“屁丨丨股痒了?”
季雨摇摇脑袋,“没有。就是到时间该睡觉了。”
“你最好真的是要睡觉。”
季雨很委屈,“医生说早睡早起的,我没有坏心思。”
岑之行愣了几秒,点点他额头,“你怎么知道医嘱的?从实招来。”
季雨把他打电话过去的事情跟哥哥讲了一遍,又把手机里存的文字递给哥哥看。
末了,他突然问:“哥哥,我的发音是不是又不准了?”
岑之行表情有瞬间不自然,但很快恢复如初,“怎么会?”
季雨往他臂弯里缩了缩,沉默下来。
季雨对人事物的情绪太敏感,观察也细致,稍有不对他都能察觉。
因此他能很快判断出别的是否开心,然后思索自己做什么能让对方更开心。
太情绪化不是好事,这样太累。
相比之下大大咧咧的人过得更快乐。
岑之行养了这么久才把季雨养成在他身边可以没心没肺,做自己开心的事的样子,决不允许别的人事物破坏。
季雨嘴角长了一个小小的燎泡,他喝水的时候嘴角碰到杯子边缘疼了一下才发觉。
有点上火,可最近也没吃什么辛辣火气大的东西。
他也没太在意,可能过几天就消了。
吃过午饭,季雨收拾完餐具顺便洗了点葡萄草莓。
富含维B,对指神经恢复有帮助。
岑之行越来越喜欢跟大黄一起玩了,现在甚至允许大黄上沙发。
大黄也很懂事,打闹的时候从没磕碰过岑之行右手。
季雨把果盘端过来的时候岑之行和大黄都看向他,眼神一模一样,太可爱了。
勾了勾唇角,季雨把果盘放到靠近岑之行那边的茶几上。
“大黄不能吃葡萄,草莓能吃,注意点喂。”
“嗯。”岑之行勾着他手腕,“下午没事,过来看电影。”
“等会儿,我去给大黄削倆苹果,这小草莓不够他吃的。”
两人随便找了最近新上的电影看,不好看,全靠特效撑着。
他们心思也不在电影上,季雨把苹果块切小,抛起来看大黄蹦起来精准咬进嘴里,“咔嚓咔嚓”吃完。
把他手里另一块放到岑之行手里,岑之行比他有良心,没抛太高太远,大黄轻松抬头就吃到了,吃完跑来拱他俩牵着的手。
“行行行,摸摸。”季雨无奈笑着撸了把狗头。
岑之行也跟着笑起来,把手放到大黄脑袋上拍拍。
季雨假期到了,他还是得回学校上课,岑之行手不方便开不了车,给他专门找了个司机。
季雨怕岑之行一个人在家不方便,纠结要不要再请一段时间假,岑之行把他推出门,“不上课啦?待会儿期末考差了别招我哭鼻子。”
“我才不会呢。”季雨撇撇嘴,看到花园外等他的司机,“怪怪的,要不我还是自己坐地铁吧……”
岑之行随着他的视线,也看向司机,挺老实憨厚的人,他查过这人,不是坏的。
“哪里怪?”
季雨支支吾吾几秒,小声说:“司机接送什么的……感觉我像在装有钱人家的小少爷。”
岑之行失笑,“你不就是我家的小少爷吗?”
他揉揉小家伙脑袋,朝外面扬扬下巴,“去吧,好好听课补笔记。”
季雨恋恋不舍上了车,回着尤小茗爆炸式的信息。
本来距离就不远,很快到校门口,季雨打眼一看,尤小茗还真顶着冷风在校门口等他,抱着个红薯啃得起劲。
像个傻子。
见季雨过来,傻子赶紧收好红薯,兴冲冲跑过来朝他打手语,手指动作飞快,几乎晃出残影。
季雨缓了缓,读出他在说:你终于回来啦!这家烤红薯超级好吃!!!
季雨比划回了句:好久不见。
他这才注意到尤小茗身边的小推车烤红薯摊,去年没见学校门口有这个,应该是新摆的。
在尤小茗的强烈推荐下,他也挑了个,年迈的阿婆摊位干净,带着手套帮他剥好一半红薯皮才递给他。
季雨小声说:“谢谢。”
他俩打算在教室外把红薯啃干净,如果他们进教室的同学看到季雨都蛮惊讶,然后便是笑着跟他打招呼。
季雨也笑着回应。
季雨人好,平时借东西或者找他讲题都很慷慨,人也长得乖,班上同学都喜欢他。
上课前几分钟,教室大部分同学都到齐,班长提着深蓝色礼品袋走到他桌前,把东西递给他。
季雨吓了一跳,打手语问:怎么啦?这不是我的东西。
班长笑着,比划到:庆祝你痊愈回来!我们看到新闻报道之后都很担心,好在你没事。这是班上同学一起给你准备的小心意,收下吧。
季雨怔愣几秒,注意到班上其他同学都回头看他,笑容真挚。
滚了滚喉结,季雨接过礼品袋,满脸感动地打手语表达感谢。
大一开学前季雨紧张地搜索入学攻略时刷到过学长学姐的人生建议,比如:大学同学不比得初高中同学亲近,一毕业就不联系,各奔东西了,所以不用太在意大学里的人际关系,要懂得争。
诚然,这话或许没错,但对季雨来说,大学这些同学比所谓初高中同学好太多。